《放开我的小裙子》作者:迟小爷 文案: 保守无趣攻×女装癖受 狗血天雷/文风神经/没有节操 这是一个老夫老妻突然开始互相磨合外加过家庭关的故事 CP:厉水×邢舟 雷点声明:受嗜裙如命且性格矛盾/攻前期保守又偏激/有虐/狗血 第01章   邢舟藏了两年的小秘密终于被厉水发现了,其实原本藏的很好,但千算万算没有算到Alex这个小婊砸会给厉水寄他的论坛聊天记录,近半年的记录被打印成四百张双面A4纸,全部捆在一块快递到了厉水的办公桌上,用得还他妈是顺风速递,可见其检举心切。   不过东窗事发与当面对质中间隔了一天半,厉水用这一天半的时间把四百张A4纸从头到尾一字不落的看了一遍,还用红笔做了适当的批注,所以摔到邢舟面前的东西是充满了学术气息的一堆文件,邢舟乍一看还以为是自己的文章被他批改以后驳回来了。   “这些都是真的吗?”厉水坐在沙发上,眼眶微红,眉头紧锁,从来一丝不苟的表情有点混乱。   邢舟站在厉水对面,像个犯错误的小学生一样手足无措的翻着那一张张证据确凿的东西,其实厉水通过研究里面的对话,已经在最后得出了确认的结论,但他还是要问他。   “嗯……”邢舟觉得喉咙一阵干涩,他最害怕的事情终于毫无预兆的发生了。   然后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邢舟居然还抽这个空档想了想该怎么让Alex那个贱人再世为人,以至于厉水突然说的一句话他完全没听清。   “什么?”邢舟问。   “东西呢?”   “什么东西?”邢舟不解。   厉水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仿佛是在压抑着不耻说道:“你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邢舟知道他说得是什么了。   “不能告诉你。”   千万不能告诉厉水!这是邢舟脑海里盘旋不绝的一句话,告诉他就完了。   厉水冷笑一声,推了下眼镜,起身往邢舟的书房走去。   “喂!厉水你给我站住!”邢舟在后面大喝一声,不过能叫住他就怪了。   一百五十平的公寓不算大,以厉水的长腿十步便可以从沙发走到邢舟的书房,而此刻的厉水情绪激动,甚至不需要十步。   等到邢舟追上他的时候,厉水已经开始翻储物柜顶上的小隔层了,他身高近一米九,板凳都不需要踩,就轻而易举的把里面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全都掀了出来。   布料掉在地上发出闷响,却像炸雷一样砸在了邢舟的心间。   厉水正在粗暴的对待他藏匿珍宝的小隔层,可他只能在一旁畏缩着,他想去解救他的珍宝们,但他同时恐慌,他害怕面对那个暴怒中的厉水,厉水的肩背在抖,印象中,厉水温和沉稳,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   厉水手上握了一条蕾丝胸衣,是去年的维密限定款,邢舟攒了三个月的钱才辗转买到的,他还记得当时从盒子里拿出它的场景,那种与重逢情人对望般的久别感让他险些落泪,可如今,他的“老情人”正被他的情人凶狠的攥在手上,并且拿起了笔筒里的剪刀……   “你要干什么!”   邢舟惊叫一声扑过去,然而为时已晚,迎接他的只有“撕啦”的声音和散落在地上的布片,邢舟“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厉水仿佛没有看到邢舟似的,继续扯出一件水手服,顺着襟线一剪刀下去,把领子剪了个开叉,然后直接上手一撕,整件衣服成了两半。   邢舟哆嗦着抱住了厉水的双腿,“求你,放过它们!”   厉水继续“施暴”的动作受到了邢舟的阻碍,于是他强行抽出左腿,脚尖不小心踢到了邢舟的下巴,邢舟往后一仰,直接磕到了板凳上,好在现在是冬天,板凳上垫了一圈厚垫子,才没有磕痛。   厉水继续一言不发的在隔层里翻找。   “厉水!”邢舟声音带了哭腔,他想去阻止厉水,但他的腿是软的,根本就爬不起来。   突然,隔层里一个圆形的残影映入了邢舟的视网膜,在两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东西毫无阻碍的自由落体,摔在邢舟跟前裂开了八瓣。   两人皆是一愣。   那是一朵陶土做出的瓷花,是一年前厉水送过他的最有创意最浪漫的礼物,被他一直放在那些小裙子之间,以示珍爱,如今却随着他其他的珍爱一起魂归厉水的手下。   “厉老师……”   “你居然把我送你的东西和那些让人作呕的东西放在一起,你真让我恶心。”   恶心吗?   邢舟心头一痛,然后麻木了。   “放开我的小裙子,不要再剪了,我保证让它们消失,一件都不会留下。”   也许是那碎裂的瓷片让他变得勇敢,相较之前的无措,此时的邢舟显得尤为镇定,他甚至有了站起来的力气,他双目平视,只看着厉水的脖子说:“给我一点时间。”   厉水的脖子和他本人一样好看,曾经邢舟无数次想往上印上属于他的痕迹,却都被厉水拒绝了,原因是他第二天还得讲课,而现在,那形状优美的脖子上正上下浮动着喉结,显示着主人的怒气。   “晚上七点之前,把所有的垃圾都清出去!”   然后厉水走了,拿起公文包和车钥匙甩上门走了。   邢舟站在那久久未动,直到腿脚酸痛才从喉咙深处应了句:“嗯……” 第02章   晚上七点,厉水准时回到了家里,客厅的灯是关的,他打开大灯,明亮的光线顷刻刺入了他的眼中。   邢舟是从来不关灯的,出门或在家都不会关灯,连睡觉的时候都要开一盏壁灯然后躲进厉水怀里才敢闭眼入睡,他是一个惧怕黑暗的人,用他的话来说:如果不给我哪怕是一丝的光亮,我一定下一秒就死去。   厉水首先去了他们的卧室,卧室里整整齐齐,与早上起床后没有任何两样,然后他去了邢舟的书房,依然是整整齐齐的,邢舟已经遵守约定把所有的女装全部清理掉了,只留下一个空空如也的隔层和垃圾桶里碎成八瓣的瓷花。   厉水突然想起什么,一把拉开了书桌的抽屉,没有了……全都空了……   什么笔记本电脑、文件夹、专业书、考研资料,甚至还有窗台上他那个宝贝似的小仙人掌,全都没了。   邢舟不仅带走了那些衣服,同时还带走了他自己。   冬日寒冷的夜晚,所有人都行色匆匆,他们努力的加快脚步与寒风对抗,力求早日回到家中,所以路灯下拖着两个大行李箱,背着一个登山包的邢舟显得格外打眼。   “小伙子,打车吗?”一个摩的司机把摩托车停在了邢舟面前。   邢舟下意识的摇摇头,摩的司机见没揽上生意,便发动车子打算离开。   “哎,等等。”   摩的司机听到邢舟喊他,立马掉头熄火。   “这两个,还有我背上那个,放得下吗?”邢舟指着自己的行李。   “放得下放得下!”摩的师傅可热情了,下车就帮他把两个行李箱搬在了车上,尽管看起来摇摇欲坠,但邢舟还是坐了上去。   “师傅,去最近的一家旅馆吧。”   摩托车轰鸣的驶入一条黑黢黢的小巷。   “师傅,能开下照明灯吗?”   “嗨,小伙子别担心,这条路我走了没千次也有百次了,闭着眼睛都能开过去,不会出事的。”摩的师傅显然是想省电。   “求您,开一下吧。”邢舟不依不饶的恳求。   摩的师傅只好不很情愿的把灯打开,坐在后面的邢舟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他的背后从进入黑暗的那一瞬间开始就已经被汗湿透了,刺骨的寒风一吹,钻心的冷。   摩的师傅七弯八绕把他带到了一家看起来算是中等档次的旅馆,他下车付了钱,一共三十八块五毛,摩的师傅还很大方的为他抹去了一个五毛的零头,但他知道自己被坑了,他只是懒得争执而已,他现在很累,他急需明亮的灯光和热水。   开了一间标间,邢舟刷开了门,门内浓重的黑暗扑面而来,他几番心里建设后终于深吸一口气,冲进去将门卡插进了通电卡槽,这间房子可能是线路用久了,通电感应发生了延迟,邢舟就在那一动不动的站着,他甚至可以听到自己雷动的心跳,一声、两声、三声,然后灯亮了。   邢舟终于恢复了行动能力,此时没有镜子,所以他不知道自己的脸有多白。   邢舟放下行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卫生间里冲了个热水澡,其实他更喜欢在浴缸里泡澡,那种水流环绕的感觉比这种直流而下的淋浴好太多。   厉水的那间公寓里就有一个大浴缸,定制的,缸底还刻了“逆水行舟”。   邢舟忘了先开空调,所以冲完澡出来热乎乎的身体瞬间又变得直打哆嗦,他滚上床,把被子裹在身上,帕金森似的抖了好久才停下来。   然后他裹着被子拿出了行李箱最厚的睡衣穿上,再打开了另一个行李箱,里面是玲琅满目的小裙子和内衣,当然还包括那两件被厉水剪坏的。   邢舟无比心疼的拿起了那件胸衣,上面被剪掉的蕾丝有一块他找遍了书房也没找到,如果厉水回来找到了,肯定会怪他没把垃圾收拾干净。   不过连垃圾的源头都自动离开了,厉水应该不至于苛责了吧?   邢舟将那件破损的胸衣叠好,放了回去,关上了行李箱,明天他得去咨询一下出租房,一定要带衣柜的那种,他打算给他的宝贝们找一个名正言顺的居所,而不是一个阴暗逼仄的储物柜顶端隔层。   他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通上wifi,开始继续写他的毕业论文。   邢舟是个大四临毕业的学生,高分子材料专业,打算继续考研深造。   在今天之前,他的都理所应当的认为他应该报考本校厉水教授的研究生,然后跟着厉水混,从此走上抱大腿的路,但此时,他似乎将自己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现在已经是十二月上旬,早就过了能修改报考信息的时间,除了本校A市理工大,他别无选择,当然他还可以选择不考,但他不会傻到因为一场突然破碎的爱情而放弃自己的前途。   论文写到了晚上十一点,邢舟靠在床头看了一会政治冲刺题,然后就打算睡觉了。   今天的他格外疲惫,几乎沾上枕头就进入了梦乡,梦中的他恍然来到了大一刚开学的时候。   高分子物理课上,他第一次见到厉水。   厉水穿着浅色的衬衫深色的长裤,在户外温度高达35℃的夏日里还坚持把衬衣扣上了最后一个扣子。 第03章   “我姓厉,教你们高分子物理课,ppt上有我的邮箱和办公室地址。”   厉水的出场绝对是惊艳的,他近一米九的身高和俊美的混血长相在学生中掀起了一阵不小的波澜,而与他洋气的外貌相反的是他保守严肃又沉闷的性格,永远冷着一张脸,衣服扣子永远扣上最后一个。   厉水没有外国血统,却偏偏有混血气质,年仅27岁就评上了副教授,接触一段时间之后,同学们开始私下里管他叫厉鬼男神,又爱又怕的那种。   厉水曾经对那些专程跑来看帅哥的学生们说过这样一句话:“我欢迎你们慕知识之名而来,但绝不允许你们慕我之名而来。”   可邢舟就慕他之名去实验室找他了。   “厉老师,我想进您的实验室,可以吗?”   “理由。”   “您的课讲得太好了,我想跟着您进一步学习。”   厉水沉思了一下,便拿了一叠文献递给邢舟,让他一周之内看完,一周后来找他说说感想。   厉水当时绝对没想到,原来男学生也会对他怀着不轨的心思。   晨光已至,故梦将醒。   邢舟在没有闹钟的情况下自然醒了,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机早就没电关处于关机状态。   他翻了半天包,才发现充电器被他落下了。   今天是交报告的时间,他本科阶段跟着厉水做的最后一个实验,在今天就要圆满的结束了。   厉水发现邢舟不见了以后给他打了二十多个电话,却无一例外“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他去了所有邢舟可能去的地方,甚至还去了刘岩家里,刘岩看到厉老师突然到来,下意识就以为是家访,后来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大学生而不是小学生。   “厉老师,邢舟今天没和我联系过。”刘岩说。   刘岩家住本地,是邢舟大学时期最好的朋友,同时也是为数不多知道邢舟和厉老师隐秘关系的外人。   厉水不死心的站在玄关处往里面最后看了一眼,然后转身走了,留下一脸懵逼的刘岩,在他的印象里,厉老师虽然表面是个严格的人,但对邢舟特别好,既然这么好,邢舟怎么会离家出走了呢?应该是离家出走吧,看厉老师这么着急的样子。   厉水回到家里,坐在沙发上一宿没睡,他在等邢舟自己回来,他从外面回来的时候顺便买了一盒烟加一只打火机,吞云吐雾了一个晚上。   邢舟犯错了,而且还是厉水无法容忍的错误,但厉水向来的原则是“知错就改,善莫大焉”,没有学生不会犯错,而邢舟就是他的学生,是冠了恋人关系头衔的学生。   他想起三年前他见到邢舟的第一面,那是一个阳光开朗的男孩子,板寸和白体恤的搭配让他看起来就像个高中生,可他明明是这样的朝气蓬勃,为何会染上那样变态的恶习?变态,没错,在厉水看来那是变态无误了。   他不愿再去回忆自己收到那个寄件人署名“Alex”的包裹,里面都是邢舟在某个女装癖同好论坛上的聊天记录,他用一个名为“水袖舞”的id,在厉水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与那些躲在阴暗角落中的同好们相聊甚欢,里面甚至还多次提到过厉水。   “L先生是一个无趣的人,他会在我想喝汽水的时候偏偏往我嘴里灌热牛奶,他会在我打算熬夜打游戏的时候扑倒我,然后做得我没有任何精力,只想窝在他胸口睡觉。看吧,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可我爱他爱的不得了,他的所有无趣在我眼中都变成了温柔。”   底下有很多回复,大多数是祝福和羡慕的,当然也有反问的。   “当你的L先生知道你喜欢小裙子之后,还会这样对你温柔以待吗?”   众多评论中,邢舟唯独回复了这一条。   “我不会让他知道的,他是个保守的人,我怕吓坏他,即使他知道了,应该也不会怎么样吧,毕竟他爱我。”   邢舟彻夜未归,厉水彻夜未眠,早上七点的时候,厉水从沙发上站起来,在卫生间打理过自己以后驱车去了学校。   今天是邢舟交报告的日子。   厉水坐在办公室里,还没有等到要等的人,却先等来了蒋玲玲,一个他妈在老家给他找的相亲对象,不远万里从家乡来到A市,举目无亲的想要投靠厉水。   “老幺啊,蒋玲玲那姑娘你还记得不,从前跟你一个小学的,小你四岁,以前鼻涕兮兮的没想到现在成了个水灵的不得了的大姑娘呢,她听说你在大城市,立刻就决定自己来找你,看看,多实诚的姑娘,你可得好好接待人家。”   他妈带着乡音的话犹在耳畔,其实他早就不记得蒋玲玲是谁了。   但上个星期他还是礼貌性的去火车站接了她,一个长相秀气的姑娘,满身没有出过乡村的质朴气息,见到厉水的时候先是腼腆一笑,然后叫了声厉大哥。   厉水为她租了房子,说了句“有事打我电话”,其后便再没有什么接触,他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如果蒋玲玲有心来大城市闯荡,也不能总靠别人。   “厉大哥,我来这里是不是打扰你工作了?”   蒋玲玲坐在厉水对面的椅子上,双手绞着衣摆。   “我还没开始工作。”厉水尽量将声音放的和气。   “是这样的,厉大哥,”蒋玲玲终于鼓起勇气迈开了第一步,“你帮了我这么多,我想今天晚上六点请你吃个饭。”   邢舟来的时候,恰好留在门外边听到了这句羞怯的邀约,里面那个女人他知道,是厉水同乡,在厉水妈妈的介绍下,上个星期来A市投奔厉水,厉水去接她他也是知道的,而那时候的他非常有信心,以他和厉水的感情,岂是随便哪个突然出现的小炮灰能够入侵的?   可现在,对于自己之前的胸有成竹他只能笑笑。   他听到了厉水低沉磁性的声音:“好。”   晚上五点到七点是厉水固定的实验记录时间,厉水是个生活有规则的人,所谓固定就是雷打不动,连邢舟也打不动,所以邢舟每次只能在七点以后和厉水共进晚餐,而现在,那个叫蒋玲玲的女人凭什么就能轻而易举的打破他的规则?   邢舟猛然想起,其实厉水不是同性恋的,真的,他是被邢舟一点一点给掰弯的,用了吃奶的劲儿。邢舟心里最得意的事,就是把厉水这样一个正经保守的钢铁直男变成了只属于他的L先生。   所以当他们的爱情不再,厉水其实是可以恢复如初的,因为他本来就不是个GAY啊!   邢舟低头站在门口,“厉老师,我来交报告。”   等了一晚上的人终于出现,厉水心中的震荡可想而知,但他依然要保持镇定,因为蒋玲玲还在。   “嗯,放桌上吧。”   邢舟依然是低着头,快步上前将报告放在了厉水面前,邢舟的字迹和他本人一样,有些幼稚,有些认真。   “这是厉大哥的学生吧?”一旁的蒋玲玲突然发问。   “嗯,我带的一个本科生。”   “哎呀,我听苏大娘说厉大哥手下带了好几个研究生呢,可厉害了。”蒋玲玲毫不掩饰的夸赞着厉水。   “厉老师,不打扰您工作,我先走了。”“本科生”邢舟转身往办公室外面走。   “邢舟,等等!”厉水站起来。   邢舟听到厉水起身的声音,下意识的拔腿就跑,他甚至忘了可以坐电梯,从八楼一路冲到了一楼。   材料学院门口等着一个人,他抱着胳膊靠在墙上,娘气的用手点住了邢舟。   “终于分手啦?”   邢舟停下了脚步,双拳紧握,终于在三秒后挥出一记重拳。   “Alex,我操你大爷!” 第04章   Alex本名李小明,是个看本教科书都能找到跟自己同名人的幸运儿,于是他给自己取了一个听起来好像很洋气的名字:Alex。   Alex是个Gay,娘炮纯零,隔壁材料化学专业的,在邢舟没搬去厉水家的时候曾和他是室友。   同性恋雷达是真的存在,开学那天,他们两人仅仅对视了一眼,就心照不宣了。   同寝的还有两个大四学长,每天早出晚归泡图书馆,所以跟他们没打过几次照面,基本上宿舍是两人寝。Alex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掩饰过自己的娘气,跟着邢舟他们班蹭过好几次厉水的课,总是“嘤嘤嘤”的嚎着自己想嫁给厉水,每每如此,邢舟都会在心里暗笑一声:这么巧?我也想嫁厉水。   邢舟沉淀了一晚上的怨恨在此刻宣泄得淋漓尽致,他掐住Alex细瘦的脖颈,拳头毫不留情的往他身上招呼,偏偏Alex还不信邪,边咳嗽边说:“老娘之前说过咳咳……要让厉老师甩了你……感觉咳咳……如何?”   Alex在激动的时候喜欢自称“老娘”。   Alex倒在草丛里,邢舟骑在Alex身上。   厉水追下楼,循声过去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刚才邢舟从他办公室落荒而逃的背影还在他脑中挥之不去,邢舟那样胆怯,甚至不敢看他一眼,全程低着头,把头顶那个发旋对着他,他心里蓦地一阵酸疼,然后跟蒋玲玲说了声“失陪”就追了出去。   “邢舟,住手!”   厉水大吼一声,快步上前捉住了邢舟散发暴虐气焰的拳头,就这样一瞬间的停顿,鼻血肆流的Alex突然往上踹了一脚,直接把邢舟掀翻在地,然后,整个嘈杂混乱的空气都轰然安静了。   邢舟仰躺在草坪上,把一双圆眼睁得老大,眼珠一转不转的瞪着蓝天白云中的飞鸟,任谁此刻来看一眼,都会在心底莫名闪出触目惊心的四个字:死不瞑目。人明明有气呢,活的好好的呢,怎么就用死不瞑目形容了?   Alex嚣张的气焰也在此刻熄灭,他望着邢舟发愣,鼻血在脸颊上画了两个大八叉,别提多滑稽。   邢舟哭了,眼泪珠子顺着眼角扑腾扑腾往草丛里掉,无声的,压抑的哭泣。   厉水打电话叫了他助手来把Alex弄去校医院,自己则站在邢舟跟前好久,然后席地坐在了邢舟边上。   蒋玲玲早从楼上下来了,她一个平常足不出户的姑娘家,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势,吓得在一旁不敢说话,好不容易那位血糊糊的人走了,她才小心翼翼的向草坪这边走过来。   “让她走……”邢舟突然说,声音带着嘶哑的哭腔。   厉水看了眼蒋玲玲。   “让她走!”邢舟又重复了一遍,这次说得短而急促。   “抱歉小蒋,我要处理一下学生事故,没时间再接待你了,你先回去好吗?”   “哦,好,好。”蒋玲玲立刻往后退了几步,“厉大哥,下午六点我在学校旁边的沁园餐厅等你。”   看厉水点头,蒋玲玲就离开了。   整个过程中,邢舟还保持着原来那个动作,仰躺着,眼睛瞪着天上,被Alex踹中的腹部明明痛得要死,心里却还在重复着:是小蒋就好……是小蒋就好……   是小蒋就好,不是玲玲就好。   厉水也往天上看了一眼,除了白云就是蓝天,没有任何别样的风景。   两人就这样静默了好久,好在这里是一个死角区域,鲜少有人经过,但并不代表不会有人来。   正当厉水准备说话的时候,他听到邢舟说:   “你也走。”   厉水看着邢舟的眼睛,但邢舟并不看他。   几秒之后,邢舟听到了悉索起身的声音,然后是脚步声渐行渐远。   真好,真好。   邢舟又和老天爷干瞪眼了一会儿,啪一下就把眼睛闭上了,几秒之后他感觉身上被罩了一件大衣,给他从头裹到脚的那种,然后他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了起来。   邢舟靠在这人的胸膛上,即使在大衣的黑暗中目不能视,他也能确认这是厉水,他多熟悉厉水啊,熟悉到光听心跳就能知道他是厉水没得跑,为此,连他怕的要死的黑暗都变得不足为惧。   这就是发生在邢舟身上奇特的厉水效应,即使可能不会再牵手,也依旧可以在有厉水的时候随时触发。   他不知道厉水要把他带到哪里去,可他却像个期待怀抱的小婴儿一样蜷在厉水怀里,不问也不闹。   厉水一路把邢舟抱到了材院大楼后面的停车位,然后把他放在了自己的车后座上,自己则上了驾驶座。   “咔嗒”,厉水把所有车门都锁了起来。   “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邢舟以为厉水会问他为什么揍Alex,没想到却是这个。   因为方才的哭泣,邢舟嗓子有些干涸,他吞咽了好几次唾液后才开口道:“收拾东西,然后离开你家。”   “你随意离家出走,经过我的同意了吗?”厉水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就像一个教训熊孩子的父亲。   邢舟的手微不可闻的颤抖了一下,“我不是离家出走,我是离开你。”   这句话说完,邢舟明显感觉厉水呼吸一窒。   “是你要我走的。”邢舟把脸看着窗外,一句话说得像在嘟囔。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你走?”   “你说‘把所有的垃圾都清出去’,我,最大的垃圾。”窗上贴了一层深色的贴膜,印上了邢舟的脸,他用食指磕了一下自己的影像,好像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你的行李在哪?”   “旅馆。”   “地址,现在过去拿回家。”厉水发动了车子,邢舟却迟迟不说话。   “告诉我地址。”   “你会允许我把那些垃圾再搬回你家来吗?”邢舟的问话里竟然带着奇怪的笑意,提到它们的时候他会眷念,会不自主的变得温柔。   “不会,但你可以回来。”   “我可以在你家里穿吊带吗?我可以每晚穿着睡裙缩在你怀里吗?”   厉水眉头锁紧,他从后视镜看向邢舟,目光锐利,他不明白,向来阳光向上乖巧懂事的邢舟怎么突然成了这样不知悔改的人,不,他很早之前就是这样了,只不过一直掩饰的很好。   “还有那件被你剪掉的蕾丝胸衣。”   看着厉水渐渐阴沉下去的脸,邢舟心底突然迸发出了某种难以启齿的快感,就好像他用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方法给那两件被剪坏的衣服报仇雪恨了一样。   “厉老师,把车门打开吧。”   自从邢舟和厉水在一起后,除了在学校的公众场合以外,邢舟都是对厉水直呼其名,像这样尊称“厉老师”,太少见了。   “不然我还会继续恶心你的。”   邢舟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出学校大门,然后回到旅馆的,这样恍恍惚惚的他,居然还想起来在路边数码用品店里买了根手机充电线。   回到旅馆给手机充电开机,一连串的未接来电蹦了出来,总共三十一个,其中五个是刘岩打的,一个是妈妈打的,其余二十五个全是厉水打的,从晚上七点持续到了第二天早上七点,邢舟的心突然微微的动了一下,然后就寂灭了,因为已经没有意义了啊。   邢舟神经质似的把来自厉水的未接来电一条一条删除,末了还假模假样的滑进电话簿里把“L先生”也删掉了,其实这串11位数字他早就已经烂熟于心,永久无法抹去。   邢舟先给刘岩打了个电话。   “舟儿啊,你可算联系上了。”刘岩劈头盖脸就是这么一句。   “嗯?我手机没电了。”邢舟不知道原来刘岩也在找他。   “昨晚你家厉老师上我家来找你,看样子挺着急的,你应该已经跟他说明了吧?”刘岩的语调如他本人一样,总是带着轻快,让人听了不觉笑意丛生。   “刘岩。”   “到!”   “厉老师已经不是我家的了。”   “啊?!”   “我们拂……”邢舟的上齿抵在下唇上,那一个en的韵母堵在声带处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来。   “他知道我的秘密了。”邢舟换了个说法。   “啊……”   邢舟所说的“秘密”是什么刘岩一清二楚,他第一次知道邢舟有女装癖是大二下学期那会,他刚巧失恋,去他表哥的酒吧里开了包间买醉,中途出去放尿,回来便走错了门,推开门的时候里面一堆穿着裙子的妹子,再定睛一看,怎么好像都是穿着裙子的大老爷们,然后他看到了坐在沙发上与他对视的邢舟……虽然带了假发穿了裙子,虽然灯光昏暗,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拜托不要把我的秘密说出去,我们可以当作从来没认识过。”邢舟当时是这样说的,带着祈求的语气,刘岩听完当场就怒了。   他揪住邢舟的衣领吼道:“看在你是我兄弟的份上你说这种屁话我就不揍你了,但如果以后还说,说一次揍一次!”   可他接受不代表厉老师会接受,厉老师可是一个保守得看到女生夏天穿热裤都会皱眉的人,简直不像一个八零后。   “厉老师什么……什么反应?”刘岩说话突然结巴起来。   “他很生气。”   和刘岩通完电话,邢舟又给妈妈打了一个。   “喂,妈。”   “邢舟,我打电话来是通知你,这个月的生活费不能打给你了,你妹妹刚买了一架钢琴,家里现在缺钱。”电话那头是冷漠的女声,混着听筒里的电流音,听起来真的像是在播报一则通知,一则无关紧要的通知。 第05章   其实妈妈前三个月都没有打来生活费,所以这个月邢舟并没有报什么期待。若是说与旁人听,他们可能会惊讶于这位母亲的冷酷,但在邢舟看来,妈妈已经仁至义尽了。   他不是妈妈的亲生儿子,这是他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的事实,当时爸爸妈妈刚巧不能生育,所以收养了一名弃婴,取名为邢舟。   邢舟是爸爸出警时在案发现场捡到的,当时他被丢在大冷天里高烧不退,连妇幼医院的医生都摇头了,可最后还是在爸爸的坚持求医下挺了过来。   邢舟3岁时,妈妈突然怀孕,十月怀胎后生下了妹妹邢玥,一个美丽的小天使,邢舟作为哥哥,疼她疼得不得了,以至于初二时他和邢玥被爸爸曾经逮捕过的犯人绑架,他都是拼了命让邢玥先跑。   而他最敬爱的父亲、在他生命中英雄一样存在的爸爸,却在救他的时候牺牲了,其实爸爸可以开枪的,以他的枪法完全能击中绑匪,可他迟疑了,因为对面还有他的儿子,一个捡来的拖油瓶。   绑匪先开枪,击中了爸爸胸膛。   邢玥没有对母亲说出真相,她甚至拒绝承认自己也差点被绑架,所以一切的罪过都加注在了邢舟身上。   也许妹妹是太害怕了。   邢舟一直是这样认定的,所以他必须要像一个真正的哥哥一样保护她。   邢舟打开网上银行,账户里还有两千余元,吃饭租房,大概够他撑到考研结束,然而意大利二月底的限量真丝睡裙他是绝对买不到了。   思及于此,邢舟一阵怅然若失。   他下载了几个大众评价比较高的中介软件,开始仔仔细细的浏览房屋,看到眼花缭乱了也没有找到合适的。   两天前的他绝对想不到,他在两天后竟然急需租房这一项生活技能,他甚至认为他可以一辈子赖在厉水的家里蹭吃蹭住蹭拥抱,毕竟厉水爱他。   可“爱”是什么?现在看来,它不过是一个最后被顾及到的非必需品,任何一个本性或原则都能轻易取代它。   邢舟扔下手机,拿出高数复习资料,上面还留着厉水为他画的重点,每一个题目涉及哪些知识点,这些知识点又在教材书的哪一面,全都标的清清楚楚。   厉水就是这样一个认真全面到几乎变态的人,他不仅把自己的生活安排的有条不紊,也把邢舟的生活安排的妥妥当当,以至于邢舟用了两年的时间习惯去依赖,可当他彻底变成一株藤蔓时,厉水不要他了。   没错,是厉水不要他了,即使厉水说让他回去,但没有小裙子的他又怎会是完整的他?小裙子就是他邢舟的一部分啊。   不要小裙子就是不要邢舟。   邢舟竟突然萌生出古怪的怨恨,如果不是厉水,他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不会变成一个连租房都选择困难的人。   邢舟瞪着那些被红笔圈点过的题目,直到眼眶也被微微染红后才合上了它们,他突然起身,冲过去打开了行李箱。   十五分钟之后,他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粉蓝色Lolita的人笑了。   镜子里的人轻快的旋转了一下,毫无少女感,却又高兴的像一个烂漫的少女一样。   房门不合时宜的被敲响,是来询问是否需要打扫卫生的保洁员。   “进来吧。”   邢舟应了一声,跑过去开门。   “先生,打扰了,不好……”保洁员话还没说完就咽回了肚子里,她惊奇的看着眼前这个穿着蓬蓬裙的男孩。   “帮我把拖鞋和洗漱用品都换一套,然后这袋垃圾清理出去,谢谢了。”   邢舟丝毫没有回避保洁狐疑的神色。   “哦……好,好。”   保洁不小心瞥到了地上还未关上的行李箱,最上面放着的赫然是女式抹胸,她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您……是反串演员吗?”   “不是。”   “那您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   保洁员听罢,夺路而逃,这里有个偷女性衣物的变态,她很害怕。   邢舟哼着歌关了门,手抚上裙撑,继续在镜子前欣赏着他的小宝贝,这件lo裙他只穿过一次,就是被刘岩撞见的那一次,那是他第一次参加论坛的同城线下聚会,厉水当时代表学院去了美国某大学访问,他才敢穿上女装去赴约,而且还是大胆的full set。   穿着lo裙不便于行动,邢舟怕弄坏了裙子,反正他已经得到了来自小宝贝的安抚,于是他将它脱了下来换上了原本的衣服。   保洁员很快就折返回来,和她一起来的还有两三个保洁员,她们勾着脖子往里看,大概都想来参观一下穿女装的变态,然而她们只看到了一个穿着黑色高领毛衣,浅蓝色牛仔裤的年轻男孩,男孩冲她们笑,目光澄澈,面容阳光。   厉水在六点整的时候到了沁园餐厅,蒋玲玲已经等在那了,她听人说城里人讲究,最不喜欢约会时对方迟到,于是她特意提前一个小时就坐在了这里。   “厉大哥,我在这。”蒋玲玲在厉水进门的时候就冲他招手。   餐厅里有好多人都在下意识的想象能和这样一位成熟俊美的男人共进晚餐的会是谁,没想到是一个不起眼的姑娘。   蒋玲玲看着高大的厉水向她走来,他穿着灰色的大衣,宛如一个故事里的王子,蒋玲玲不由得想起了安徒生童话,而她就是那个等待王子的灰姑娘。   直到厉水坐在她面前,蒋玲玲才如梦初醒,脸颊瞬间就红了,她刚才都在想些什么不切实际的东西,她明明都已经26了。   服务员过来把菜单放在了桌上。   “厉……厉大哥,你有什么想吃的吗?”蒋玲玲手忙脚乱的把菜单推到了厉水面前。   “我还是老样子。”厉水冲服务员点了下头。   “好嘞,厉老师。”服务员把菜品记在了本子上,“厉老师怎么来得这么早啊?”   “研究项目告一段落,给自己多放了一小时的假。”   “那恭喜厉老师了,诶,小邢怎么没来?”服务员突然发觉厉水对面坐的不是邢舟而是一个女人。   厉水没回答,服务员又看了看蒋玲玲,立马摆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明白了,明白了。”   蒋玲点过餐后,服务员离开了他们这桌。   “厉大哥,你经常来这里吃饭吗?”   “嗯,偶尔懒得自己做饭,就会到这来吃。”   有时候厉水工作很累,就会带着邢舟直接到这里来吃饭,其实邢舟喜欢吃他做的饭,但邢舟更心疼他的厉老师。   饭菜上桌,两人沉默无言的吃了起来。蒋玲玲不似嘴巴永远停不下来的邢舟,她总是带着三分羞赧,以至于不太敢起话头。   一顿饭吃得缓慢又无趣,在饭局的结尾,蒋玲玲终于决定说出她想要说的话。   与此同时,厉水看到大衣口袋里调成静音的手机亮了,他打开指纹锁,里面有三个来自邢舟的未接来电和两条信息。   “厉大哥,我……”   “小蒋,”厉水打断了她,“我有点急事要先离开,你自己一个人回去可以吗?”   蒋玲玲懵了一下,酝酿了一个多小时的话全部硬生生压回肚里,“哦,好……”   “实在抱歉,改天再请你吃饭。”厉水站起身,把搭在椅背的大衣穿在身上,去前台付了饭钱后快步走出了餐厅。   “我在学校一号体育场等你。”   “我会一直等到七点四十体育场关门。”   这是邢舟分别在六点四十和七点十五发给他的,而现在已经七点过二十了。 第06章   A市的十二月已经步入了冷冬时节,特别是在五点多太阳下山之后,偏北风过境,就已经足够挥退一大半妄图呆在户外的人。   厉水的车还停在学校的停车位,他快步跑去一号体育场,迎面而来的风吹乱了他一丝不苟的头发,有几缕垂落额前,他透过纷乱的发丝,看到不远处的路灯底下一个来回彳亍的身影。   他穿着厚实的羽绒服,即使被风冻的搓手也不愿意离开灯光去往一个避风的死角。   由于学校最近的侧门七点关闭,厉水只能绕原路从正门过来,其实现在早过了七点四十,体育场上空无一人。   “邢舟!”   路灯下的人抬头,然后看着厉水,等待他走过来。   厉水迈开长腿走上去,一把捂住邢舟通红的双手,一阵刺骨的寒凉从邢舟手上传到了厉水心里,厉水似乎忘了这是在外面,也似乎忘了十个小时以前他打开车门让邢舟独自离开。   “又不戴围巾和手套,说过多少次了,会感冒的!”   厉水高大的身躯为邢舟挡住了迎面而来的风,他看着厉水皱眉,听厉水用略微严厉的口吻训斥他,然后他默默抽出了被厉水握住的手。   “厉老师,这里是公众场所。”   厉水一愣,对啊,这里是随时会有人经过的地方,可他刚刚看到邢舟孤单吹风的身影,就本能一般的抓住了他的手。   “我看到你和蒋玲玲吃饭了,其实六点的时候我也在沁园餐厅。”   厉水才欲言说的问话被邢舟堵了回去。   他又想问邢舟为什么不直接找他,偏要跑到这里来见面,却听见邢舟说:“看你们氛围太温馨了,就没敢打搅。”   邢舟脑中不自主的想起蒋玲玲红扑扑的脸颊。   “其中你有两次往桌下看的动作,我都以为你是要接电话了。”   “所以我打算到一个离你们远一点的地方等你。”   邢舟又开始乱用词语了,他从哪里看出了“温馨”?邢舟的话毫无逻辑,前言不搭后语的悉数敲在厉水心上。   厉水抿了抿唇,有那么一瞬间,他想亲吻面前这张乱说话的嘴。   “想通了要回家吗?”厉水问邢舟,语气就像是大人质问一个妄图用离家出走以示愤慨的稚儿,他依然认定邢舟只是在和他闹小脾气。   邢舟摇了摇头,他不知道该怎样告诉厉水他不是在闹脾气,但他更不知道该从何处寻来勇气说“分手”二字,于是索性不说。   “我是来……”邢舟清了下被风吹痛的嗓子,“我是来找你,希望你能赔付那两件被你剪掉的衣服的钱。”   厉水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难以置信的看着邢舟。   “水手服450元,不过胸衣比较贵了,当时售价2400,就算2000好了。”   邢舟还在不停的说着,厉水企图在他脸上看到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异色,却始终只有平淡如水的陈述。   厉水没有说话,邢舟感受到了厉水突然而来的震惊和震怒,也对啊,一个两年多来蹭他吃穿用度的人,居然有脸让他赔钱。   “是这样的,之前你为我花过的钱我今后会还给你,但可不可以请你先支付一下赔偿金。”   邢舟觉得自己像是在机械的说着什么无意识的话,这样的恭敬,这样的不知羞愧,是他和厉水应该有的对话模式吗?   “你真是……”厉水咬着牙,面部肌肉在颤抖,邢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厉水,即使是被接发秘密的那天也没有这样的表情,他甚至有些害怕,害怕厉水会揍他。   “你真是死性不改!”   死性不改……   邢舟在心里模仿厉水的语气重复了一遍,厉水永远是一个说话少而精辟的人,这四个字不正是自己吗?   邢舟还想说什么,厉水却转身走了,就和那天晚上摔门而去的背影一样,是冷硬的、气恼的。   寒风随着厉水的离开再次侵入邢舟的衣襟,冷得人发抖。   看来那件真丝睡裙是真的没着落了,他竟然抱着用前两件衣服的消亡去换取下一件新衣服的想法,真让人难堪又难受。   邢舟漫无目的的在校园里逛,A市理工大,全国数一数二的理工大学,全省闻名的美景园林,他几乎把自己青春最美好的光景都挥洒在这里了,从那个最初的九月,厉水走进他眼中开始……   做厉水的学生无疑是辛苦的,即使是一个跟他做实验的本科生,他也会亲自教导,严格要求,而不像其他教授一样把手里的本科生交给自己的研究生去带。   对于邢舟来说,这样的“辛苦”简直就是白捡来的快乐,他甚至故意犯一些低级错误以此获得厉水的关注和教导。   他还记得最开始他故意连续弄坏四个样品池的时候厉水的反应,厉水先是很严肃的让他说一遍装填样品的具体方法,然后让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重新操作一遍,而这一遍效果出奇的好,不仅没有弄坏样品池,还装填的几乎完美,厉水的表情稍稍松懈了。就这样一个细微的面部变化,邢舟都雀跃了好几天。   邢舟是在大一十二月正式开始追厉水的,然而他可能是全世界最蠢的追求者,对于厉水这样一个特殊对象,他居然直接把人拉到实验室的洗手间,然后对他说:“厉老师,我可以喜欢你吗?”   可想而知厉水的反应,他先是震惊,然后眉间渐渐锁紧,眼神锋利如刀划在邢舟的笑脸上,邢舟表面在笑,心里其实鼓动如雷。   厉水回了他三个字:“给我滚。”   然后邢舟就灰溜溜的滚了,就是厉水不让他滚他也要滚走,毕竟说了这么让人难为情的告白,他目前不好意思继续出现在这里。   邢舟宛如打了鸡血一般从材院大楼冲到了望舒湖畔,对着水里的月亮大吼了一声,恰好一阵微风吹过,月影应声而碎。   此时是晚上九点半,望舒湖地段较偏天气又冷,连夜晚幽会的小情侣们都不愿意光顾,可邢舟却在满脑子厉水的情况下在湖边的台阶口坐了一晚上。   第二天天蒙蒙亮,邢舟是顶着一颗昏聩的脑袋回寝室的,路遇两位同寝学长时都没反应过来打个招呼。   之后邢舟发了一个多星期的烧,从低烧到高烧再到低烧,折腾了他半条命走,可他最着急的还是不能跟着厉老师做实验,以往他每天都会去实验室呆上三小时。眼见着告白的余热就要消散了,可邢舟只能窝在床上干着急。   邢舟第一天没来的时候,厉水觉得不奇怪,毕竟他说了那样离经叛道的话,该留给他一天的反思时间,邢舟第二天没来,厉水也只是稍稍留意了一下,可当他接连一个星期没来报到,而且高物课也不见踪影时,厉水就有些生气了,他最不喜欢做事情不从一而终的人,特别是在对待科学上,而邢舟又是他有意栽培的学生。   他给邢舟的辅导员打了个电话了解情况,才知道邢舟已经发烧不退一个星期了,邢舟刚请病假的那天正好是他赶走邢舟的第二天。   Alex对于厉水的突然到访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平常牙尖嘴利的他突然就结巴起来。   “厉……厉老师,邢舟他……在床上躺着。”   厉水走到邢舟的床边,邢舟睡下铺,他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他从被子里露出来的脸,眼睛紧闭,双颊潮红,鬓角还有汗珠滑落,安安静静的毫无往日的生气。   “他怎么回事?”   “啊……哦,邢舟上个星期有天晚上一晚上没回寝室,然后第二天回来以后就发高烧了,问他也不说去干了什么。”Alex看着厉水的双眼在发光。   真他妈帅啊,老娘一定要睡到他!   “寝室有人夜不归宿,你们做为室友竟然没有一个人通知辅导员去找,学校的规章制度在你们眼里都是摆设吗?”厉水语气严厉,跟上课的时候批评迟到者一样,但好像又有些不一样。   Alex不自主的翘起兰花指搅衣摆,这样的厉水让他双腿发软,他们离的这么近,他仰头看着厉水没有表情的脸,差点就把心中的肖想说出了口。   后来Alex上课去了。   邢舟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梦,有人拿着刀子在他身后追杀,穷途末路的时候看到了不远处的厉水,他想要扑到厉水怀里,可就在他触碰到的那一瞬间,厉水消失了。   邢舟悠悠转醒的时候,用嘶哑的嗓音迷迷糊糊说了句:“给我水。”   然后一只指骨修长的手把一杯热水递了过来,他看着那双手,心中轰然一道惊雷,然后猛地抬头。   是厉老师! 第07章   邢舟第三次把手偷偷伸进被窝里掐大腿的时候,厉水说:“别掐了,你现在很清醒。”   “哦哦……好。”邢舟马上把手拿出来,很乖巧的并排放在被子上。   真的不是在做梦,厉老师真的在他的寝室,而且还坐在他床边,整个寝室只有他和厉老师两个人……   邢舟越想脸越热,最后双颊开始有了灼烧感,好在他此时本来就是烧着的,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有一部分红色是来源于某些羞耻的想法。   “那天晚上你为什么没回寝室?”   问题来得太突然,邢舟还没想好措辞就诚实的答到:“因为我太激动了,就去了望舒湖边上冷静冷静。”   “冷静了一晚上?”   “嗯嗯。”邢舟点头。   厉水再次回想起邢舟突然向他告白的场景,没头没脑,没轻没重。   “那你冷静下来了吗?”   “没有。”   “……”   邢舟眼睛是圆的,眼角略微有些下垂,盯着人看的时候,又是专注又是真挚,仔细想想还有点可怜巴巴的味道,厉水被他晶亮亮的眸子看得有些不自在。   说起来挺让人哑然失笑,一个教学水平极高的副教授,居然会在面对学生渴求的目光时感到不自在,虽然这种渴求并非对于知识。   “厉老师,我要……”   “行了!”厉水打断了邢舟的话,“邢舟,你的这种思想是病态的。”   “厉老师是觉得师生恋病态,还是同性恋病态?”邢舟反问,语气认真的就像在请教老师问题。   “前者背德,后者违常,我希望你能够好好反思一下,人所谓的性取向理论上是可以改变的。”厉水试图点醒邢舟,一个璀璨人生才刚开始的年轻人,怎么能抱着这样的想法往前走?   邢舟笑了笑,轻微的点了下头。   厉水以为邢舟把他的话听进去了,于是松了一口气,他真的不想看到一个优秀的孩子因为某些扭曲的想法而禁锢自我,然而几天之后邢舟返回实验室,他才发现并非如此。   邢舟开始随时随地肆无忌惮的盯厉水,每当厉水也看过来的时候,他就会咧开嘴露出一个闪亮的笑容。   厉水终于忍不住了,语气不太和善的问他:“邢舟,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要追求您啊。”这是邢舟那天在寝室里被厉水粗暴打断没说完的话。   “我那天说的话你都没听进去吗?”   “听进去了,您说‘人的性取向理论上是可以改变的’,所以我正在尝试改变您的性取向。”   邢舟说的一本正经,厉水却气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这个小兔崽子是吃准了自己作为老师不会真的隔离他,所以才如此猖獗。   邢舟开始三番五次的邀请厉水一起吃饭,当然全部请求无一例外被驳回,他每晚睡前都往厉水手机上发一条信息,有的是长达几百字的乐闻趣事,有的短到只有一个爱心符号。   厉水非常头疼,并且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不是没有被告白过,相反,因为他出色的外貌,从小到大都有人试图靠近他,但人家都只是试图而已,只有邢舟越挫越勇。   有的时候厉水觉得邢舟是一颗清晨初升的太阳,他不同于所有对他敬畏的学生,是如此大胆又热情洋溢,看罢让人不由得活力倍增心情大好,而有时候厉水又觉得邢舟像一只赶不走的蜜蜂,挥着小翅膀总是让他心烦意乱。   其实邢舟本人也是绝对优秀的,他成绩很好,特别是高分子物理这一门课,期中考试中拿了专业第一,他在学校的社团和学生组织里也混得如鱼得水,由于他阳光干净的长相,不乏女孩子追求,但他的统一回复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他从来不会像有些人一样为了虚荣心故意吊着自己的追求者们,因为他已经全心全意去追求他的厉老师了。   这样锲而不舍的追求一直持续到圣诞节前的几天,厉水严要去B市科技大参加一个关于“聚合物流变性”的研讨会,手上有四个旁听名额,除去他三个研究生外还多出一个,他想把这个名额给邢舟,但又怕邢舟多想。   果然,厉水太了解邢舟了,当他得知厉水要带他去B市时的反应充分诠释了一句俗话——给点阳光就灿烂。   厉老师还带了三个本科生,而他是唯一一个大一学生,厉老师把这样的机会给了他这样一个小萌新,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对于厉老师是特别的啊!   邢舟对于来说厉水的确是特别的,但这种所谓的特别不是邢舟所期待的那种,只是一个老师对自己天赋异禀的学生的那种特殊关照,当然无可否认的一点:邢舟在追厉水这件事上也是足够的特别了。   研讨会定在12月25号上午九点,厉水带着四个学生在24号傍晚到达了B市科技大为他们准备的酒店,厉水住单间,学生两两住双人间。   本来在来的路上,厉水担心邢舟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比如盯着他傻笑或者说一些不当的话,但好在邢舟一路上都很安静,他甚至没有主动说过话,只有当学长学姐问到他的时候才会回答一两句,表现得就像一个腼腆的小学弟,厉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邢舟,险些不大适应。   厉水在没有工作需求时有自己标准的作息时间,晚上十一点准时入睡。厉水洗过澡后靠在床上看了一会书,就取下眼镜关上灯,刚入睡没多久就被“砰砰”的敲门声吵醒。   “谁?”厉水披衣下床,现在已经十一点十五了,应该不会是客房服务。   “厉老师,是我。”门外是邢舟的声音。   厉水把门打开,果然是邢舟。   “厉老师,您介意开着壁灯睡觉吗?”邢舟穿着睡衣站在门外,用手死死抓着门框。   “不介意。”厉水不知道邢舟为什么突然问这样一个问题,但他还是如实回复。   “那我可以跟您住一间房吗?”邢舟很快速的把这句话说完,然后抿着有些苍白的嘴唇等待着厉水的表态。   “为什么?”   厉水显然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一个请求,下意识的想拒绝,但还是先问了原因。   “跟我同住的学长对光敏感,开壁灯他会睡不着,我……我没有灯会害怕。”   一个平常看起来胆大过天的十七岁男孩居然会说自己没有灯会害怕这种小女孩才会说的话。   厉水狐疑的看着他。   “厉老师,我没骗你,我可能有点黑暗恐惧症。”   邢舟望着厉老师房间内那盏小小的灯,眼中尽是渴望,看到这样的邢舟,厉水突然觉得自己没有理由不相信他了……   “好吧。”   厉水答应了。   好在床不算太小,两个人可以睡得下,不过厉水让邢舟回去另外抱了床被子过来,单人间的床上只有一床被子。   邢舟躺在厉水身边,背后还有未干的冷汗,但整个因为无光而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下来,刚刚学长把灯全部关掉的时候,他有一瞬想要惊叫出声。   厉水入睡很快,邢舟悄悄的侧过身,偷看厉水的睡颜,厉水没有戴眼镜,整个人面部变得异常柔和,邢舟的眼神从厉水的额头划过直挺的鼻梁,最后定格在嘴唇上,邢舟猛地捂住自己的嘴,然后转过了身。   厉水第二天是被脸上的骚刮感弄醒的,当他睁开眼的时候,面前是放大数倍的邢舟的脸。 第08章   那骚刮感来自邢舟的鼻尖,带着温热湿气的鼻息。   窗外的天光还未乍破,壁灯发出的唯一光晕打在厉水的脸上,美好又诱惑,邢舟只是想在厉水还没醒的时候用鼻尖悄悄的,悄悄的碰一下就好,谁知只是轻触了一下就上瘾了,他微闭着眼,以至于没有看到厉水渐渐睁开的眼睛,他着魔似的将唇靠在了厉水唇上,然后用舌尖轻轻舔了一下。   “啪!”   清脆的耳光声打破清晨所有的宁静与美好,强大的外力使邢舟脚下一滑,整个人跌在了地上,表情愣愣的,左脸上还有一个清晰的红印。   厉水从床上坐起来,眼神复杂的看着坐在地上的邢舟,刚才脑海中浮现的第一种情绪竟然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但他居然打人了,作为一个老师,他在尚未清醒的时候打了他很器重的学生,打了喜欢他的邢舟,厉水从前总是清晰无比的大脑此刻一片混乱。   “邢舟……”厉水刚睡醒的嗓子有些沙哑,异常的性感。   邢舟用手蹭了一下自己火辣辣的脸颊,看到手背上多出的一两条血丝,然后撑着地板站了起来。   “邢舟……”   厉水从床上下来,他想走过去看看邢舟的脸怎么样了,却看到邢舟直直的往大门走去,向来处变不惊的厉水突然有些慌神,他往前跟了两步,却听见邢舟微不可闻的声音。   邢舟说:“厉老师,我错了。”   然后是房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   邢舟说他错了,带着不甘却又释然。在厉水看来,他确实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厉水无比的希望邢舟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可当他终于承认错误的时候,厉水却并没有想象之中那样欣慰,厉水觉得自己八成病了,病的不轻。   厉水站在原地良久,终于又回到了床边,床上被邢舟睡过的那一半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厉水叹了一口气,准备收拾东西的时候看到了枕头边上压着的一个小盒子,厉水将它打开,里面是一个小巧的闹钟,还有一张卡片。   卡片上写着:Merry Christmas to Mr.L!这是我送给您的闹钟,真希望厉老师能够每天早晨被我叫醒!   落款是四个爱心。   看着那稚气又认真的字迹,厉水心中微动,他按动按钮定了一个一分钟之后的闹钟,秒针“哒哒”的走过一圈,闹钟的顶端突然开了一扇门,弹出一只卡通蜜蜂。   蜜蜂边扇翅膀边叫:“厉——老——师,快——起——床,你亲爱的学生邢舟正在深情的呼唤你,如果你再不起来,他就要偷亲你了!”   是邢舟的声音。   听到这幼稚鬼一样的起床铃,厉水竟然忍不住笑了,他的眼前似乎真的出现了跟蜜蜂一样蹦跶蹦跶的邢舟,对他喊着“厉老师快起床”。   可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转眼间又变成了邢舟红着半边脸离去的身影,厉水的笑容随之渐渐消散了。   厉水到酒店大堂的时候,邢舟已经和三个学长学姐一起等在了那里,厉水看着邢舟,邢舟却若无其事的和其中一位学姐交谈,看得出学姐很喜欢这位长相干净的学弟,他脸上的红印已经褪得差不多了,只有嘴角还有一点点红肿的血痂,看上去像是上火。   “厉老师来了!”学长走过去,“厉老师,我们都准备好了,现在就出发吗?”   “都吃过早餐了吧?”厉水整了整自己的正装领带。   “吃过了。”   “那就走吧。”   厉水走在中间,几个学生跟在他两边偏后的位置,都望着厉水的背影不约而同的想:厉老师身材真好,真有气质,大长腿一迈,把正装穿出了T台风。   只有邢舟一个人走在最边上,谁也没看,只是低着头往前走。   研讨会进行的很成功,厉水是全场最年轻的与会者,但他的风采丝毫不输于任何一个资历长于他的人,同时他也足够谦逊。   除了邢舟,其他的旁听者都受益匪浅表情满足,邢舟第一次在厉水讲话的情况下走神了,而且还走神的非常厉害。   厉水在研讨会结束之后逐一问了几个学生感想,前面三个学长学姐都说的头头是道,唯独问到邢舟时出现了短暂的安静,然后邢舟说:“抱歉厉老师,我走神了。”   回程的途中,邢舟如来时一样表现得沉默不语,但厉水却觉得他是真的沉默了。   厉水的预感很准,自从那次研讨会回来,邢舟就再也没有用往常热切的眼神追随过他,甚至有的时候还刻意躲开他的目光,就连每晚一条的无聊短信也断了。   在第三天晚上九点半没有收到邢舟短信的时候,厉水打开短信,头一次给邢舟发了一条信息:邢舟,老师那天早上不该冲动打你,老师错了,对不起,你能原谅老师吗?   很快邢舟就回复了,他说:不怪老师,是我错了。   然后就没有了。   其实追根溯源错在邢舟,可厉水却认为自己才是应该道歉的那个人,他还想再和邢舟说些什么,最后却作罢了。   由于期末考试的临近,实验室暂时关闭对本科生的开放,厉水就再没见过邢舟。学校总共也才4000多亩面积,一次也没有偶遇过,也许邢舟正在寝室或者图书馆奋笔疾书,但其实他正利用这段无课的空档多做了两份兼职。   材院的期末考试在一月底结束,大学的期末考就跟渡劫一样,大批大批的学生在经历过高强度“预习”后终于从寝室楼里拖着行李箱涌出,打算回家过一个美好的假期。   厉水就站在男寝一栋前的台阶边上,认识他的学生会给他打招呼,不认识的则疑惑的看他一眼,然后赶紧挡好自己女朋友的眼,以免被这个帅哥给勾走了。   厉水一直等到学生走完也没看见邢舟的身影,他也许是明天才走,厉水最后看了一眼寝室楼,然后转身离开了。   三楼的窗边坐着邢舟,他其实一直在看厉水,从人流涌动看到寥寥数人,他在想,厉老师既然要找他,为什么不直接上来呢?但他又转念一想,厉老师怎么会找他,兴许是在等别人吧。   邢舟从窗沿跳到地上,然后拖起自己的行李箱出了寝室。   学生放假了,但厉水还没放假,他又接了一个新项目,初期还需要他盯着,他妈从腊月十五就开始给他打电话:“老幺啊,你怎个还不回来呢?你两哥都回啦,屋里可就缺你了。”   厉水从实验室回到家,打开电脑,继续他之前一直在查阅的东西。   电脑上有一个名为“同性恋”的文件夹,里面装着的都是他找来的研究文章和社会调查,他将一些重点语句做了摘录,而大部分的调查和研究都表明同性恋其实是不受控的,它不可选择,这种意识从出生的时候就决定了,只是需要一些契机诱发。   那他是邢舟的契机吗?   厉水揉了揉眉心,电脑边上是邢舟送他的那个小闹钟,他还没用过一次,今天用一次吧,他在闹钟上定了一个早晨7:00的提醒。   时间慢慢向大年三十靠近,到处都弥漫着过年的气息,厉水开着车穿过了张灯结彩的街市,回到小区,小区的楼栋门口早就挂上了红灯笼,在黑夜里闪着红色的光,厉水往手心呵了一口气,刚准备刷卡进去的时候,看到最角落的灯笼底下缩了一个人,那人穿着鹅黄色的羽绒服,蹲坐在台阶上,把脸埋在臂弯里,身边放着一个登山包,在寒冷的北风中像一个落魄的青年旅人。   “邢舟?”厉水惊讶的叫道。   那人从臂弯里把头抬起来,精准的望向厉水,好像是酝酿了很久一般,他说:“厉老师,您可以收留我一下吗?”   小心翼翼的求问一出来,立刻被一阵呼啸的北风割碎。 第09章   邢舟裹着毯子缩在厉水家的沙发上,专注的听厉水在厨房里忙碌,一会是水烧开的提示音,一会是汤匙撞击瓷杯的脆响,好像一出美妙的奏乐。   刚才进门时,厉水什么都没问,直接去卧室拿了一床厚毛毯裹在邢舟身上,然后进了厨房。   邢舟把脸捂在毛毯里深深的吸气,有厉水的味道,他把自己裹得紧紧的,以此幻想自己正被厉水抱在怀中。   “快把姜汤喝了。”   邢舟正在自我催眠的时候,一只端着白瓷杯的手已经伸到了他面前,他一个激灵抬起头,厉水就站在他对面,逆着灯光,高大又俊美,像一个从电影里飞出来的超级英雄。   邢舟吸了下鼻子,捧住茶杯。   热腾腾的蒸汽碰到睫毛后立刻化成水雾,以至于他抬头的时候,眼眶周围都挂着水珠,就像哭了一样。   厉水一直坐在邢舟对面的单人沙发上,一言不发的看着邢舟,如果是其他同学被他们的厉鬼男神这样看着,恐怕早就吓到腿软了,可邢舟心中除了心安别无他想。   多容易满足啊,在失魂落魄的时候,邢舟仅需要厉水的一段长长的注视就能魂魄归窍。   姜汤喝完,就意味着邢舟不能再沉默了。   “我被妈妈赶出来了。”   厉水心中猛然一跳,显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   “前段时间是我爸爸的忌日。”   邢舟说了两个旁人听来完全没有关联的句子,厉水却没有追问,因为他感觉邢舟要哭了,果然下一秒,有泪珠从邢舟的圆眼中滚落。   上个月中旬的确是邢舟爸爸的忌日,五年前的一月二十六日,是邢舟爸爸去世的日子,那天,被绑架五天的邢舟获救,爸爸却倒在了血泊中。   邢舟是恰逢忌日那天回家的,可想而知,家里不会有迎接求学而归的孩子的气氛,有的只是一片愁云惨淡。   他进门的时候,妈妈正坐在沙发上拿着爸爸的相片无声的流泪,邢玥靠在妈妈怀里也哭成了一个小泪人儿,她们听到他进门的声音,不约而同的抬头,向他投去尖锐的目光,而他只是默默的关上门,然后把行李箱拖进自己的房间。   邢舟已经习惯了,每年的这段时间,拥有“全部罪状”的人必然要承受起这一切,面对这样的近乎仇视的目光,他从来没有怪过妈妈和妹妹,因为要不是爸爸和妈妈,他早就在雪地里冻死了,而邢玥又是爸爸妈妈最疼爱的女儿,是他的妹妹。   邢舟去墓地给爸爸上过坟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吃晚饭的时候,妈妈和妹妹谁都没有来叫他,毕竟没人会愿意在这样的日子面对一个带走自己至亲的人。   邢舟等到晚上她们都睡下了,才偷偷摸进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吃的,案板上放着一份用保温饭盒装好的饭菜,是妈妈给他装的。   妈妈其实是个很好的女人,她温柔贤淑,又经营着自己的女装店,从前总有人在爸爸面前夸赞他有福气,娶了一个这么好的老婆。   可就是这样一个原本柔和的女人,却被岁月的坎坷磨出了冷酷的棱角。没人能想象到一个早年丧夫的女人是如何将两个孩子带大,而其中一个孩子不仅没有血缘关系,在她看来还是间接害死她丈夫的人。   她们对邢舟视而不见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天,终于在今日早晨被打破,当妈妈拿着一件红裙子摔到邢舟脸上的时候,周围所有空气都凝固了,她听见邢玥说:“妈妈我没骗你吧?邢舟就是个穿女人衣服的变态!”   不用看就知道,邢玥此时的表情一定是七分唾弃三分得意,邢舟对这个妹妹实在太了解了。   “这样的变态除了学习成绩还有什么好的?您还非要我向他学,向他学习变态吗?”   面对这样毫不留情的指控和谴责,邢舟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原来他在妈妈心中是有可取之处的,她曾经说过要邢玥向他学习。   “你给我滚出去!”这是妈妈今天对他说得最后一句话,也是他回来这么久的第一句话。   厉水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伸出手想为邢舟拭泪,指尖却在还未触到邢舟脸颊时停住了,然后垂了下来,就在这时,厉水感觉腰上一紧,邢舟的头埋在了他的腹部,双臂正死死的环着他的腰。邢舟就着这样的姿势断断续续的把一些东西讲了出来,譬如他不是爸妈亲生的,譬如他爸爸的死因,但没有说关于裙子的事情。   厉水惊异于邢舟的家庭与过去,就算他聪明绝伦也想不到,邢舟这样一个朝气蓬勃的男孩竟然生活得如此心酸,他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了强烈的并且想要维护的怜惜之情,   他叹了一口气,终于把手抚上了邢舟颤抖的后背,震颤从厉水的手心蔓延过他的四肢百骸,好久才平息下来。   当厉水发现抱着自己的人安静下来的时候,邢舟已经睡着了,他微微张着嘴,眼泪和口水全都糊在了厉水的羊绒衫上,厉水还没来得及给他收拾客房,时间不早了,片刻思考后,厉水终于无奈的将他抱到了自己的床上,然后厉水拿着毛毯和枕头睡沙发。   第二天早上他是被邢舟送的那个“叽哩哇啦”的闹钟叫醒的,而邢舟本人正端端正正坐在他面前的单人沙发上,面色有些吃惊,又有些欣喜。   厉水知道他在惊喜些什么,于是故作镇定的咳嗽了一声,进到卧室把闹钟关上了,小蜜蜂回了巢,空气终于安静。   厉水替邢舟找了洗漱用品,邢舟在盥洗池刷牙,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面容菜色,双眼红肿,宛若一个刚刚经历过人生沉痛打击的人,他小声的,悄悄对镜子里的人说:“不是还有厉老师么?”然后他觉得镜子里的人头顶的阴云消散了许多。   其实他最初是打算去找刘岩的,可刘岩已经举家去了热带度假,他向厉水的研究生打听后,才知道厉水还没离开A市。   大年三十那天,厉水将邢舟带回老家过年了,在邢舟当着他的面给妈妈打了五次电话均被挂断之后。   邢舟怎么都想不到,一个被赶出家门的可怜人居然能够享受到这样的待遇,他完全不敢想象,自己这么快就会被厉水带回家乡。   厉水的家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小村镇,听说家里有爸爸妈妈,有两个哥哥,还有一个和他一样正在读大学的妹妹,邢舟坐在驶向厉家的大巴车上的时候,手心都出汗了。   厉水看他坐立不安,便安慰道:“别紧张,我父母都是很好的人,我已经跟他们说过你要来了,他们很欢迎。”   厉水哪里知道邢舟根本不是因为害怕他爸妈才这样的,他只是因为脑子里盘旋着“儿媳妇见公婆”这样无耻的念头才表现得这样。   大巴车一路从喧闹的街市驶向宁静的郊区,即便是冬日,这儿的景色也堪称柔美,前夜里刚下过的薄雪铺在草地上,挂在枝梢头,与成片的红灯笼红福字交织在一起,连寒冷都被融化了。   邢舟跟着厉水刚一下车,就听到一阵犬吠,然后一条站起来大半人高的黄狗风风火火的冲邢舟扑过来,把邢舟吓得后背撞在了大巴车外壁上。   “阿黄!”   厉水喊了一声,大黄狗才知道自己扑错了人,很不好意思的从邢舟身上下来,然后开始用两只前爪扒拉厉水的裤腿。   “都说了多少遍,它叫‘美少女’,不叫‘阿黄’,三哥总是屡教不改。”一个戴着粉色毛绒帽子和毛绒围巾的年轻女孩走过来把狗牵住,然后兴趣盎然的看着邢舟,“别怕,美少女年纪大了,鼻子不好使,你身上可能有我三哥的味道。你就是三哥说的邢舟吗?我还在好奇三哥这个刻薄鬼怎么可能这么好心带学生回来过年,不过看到你本人之后就明白了,三哥就喜欢你这种的。”   虽然女孩说厉水是刻薄鬼这一点让邢舟有些不高兴,但她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三哥就喜欢你这种的”?   “这是我的妹妹,厉荔。”厉水出言止住了妹妹的胡言乱语。   “厉荔姐好。”他听厉水说过,厉荔比他大两岁,今年大三。   “妈呀,干嘛叫我‘姐’,如果非要按辈分叫,我是你厉老师的妹妹,你是不是得叫我‘姨’啊,叫厉荔就好啦,也可以叫我荔枝。”   邢舟腼腆的笑了一下,其实厉荔长的漂亮,人又非常具有亲和力,可邢舟就是没法用他以前对待妹子的方式对她,可能仅仅是因为她是厉老师的妹妹。   厉荔是来接厉水的,三人一狗从车站往家走,一路上都是熟人。   “厉水回来啦?”   “瞧瞧人家这小伙子,厉大山真有福气。”   “苏婶前两天还在跟我念叨老幺还不回家。”   厉水只负责点头微笑,回答全是厉荔来做——   “我三哥刚下车站呢。”   “我也觉得我爸特有福气!”   “是啊,我三哥年前接了一个大项目所以耽搁了。”   三哥,三哥,三哥……   厉荔跟那群大爷大妈你来我去,双方气势大的好像生怕别人听不见,跟喊麦似的,邢舟默默跟在一旁望着,嘴角不由得流露出笑容来。   厉家镇真是一个好地方。   “那边就是我家。”厉水指着前面那个小院。   邢舟远远的就看到有一个女人在门前扫雪,应该是厉水的妈妈,他悄悄攥住了拳。   “妈,快进屋吧,我来扫。”   “老幺啊,可把你给盼回来了。”厉妈妈上前来握住厉水的手,眼里的高兴都快盛不住了。   邢舟躲在厉水身后,但还是下一秒就被喜悦的厉妈妈揪了出来。   “你是小邢吧,瞧瞧,多水灵的孩子,一看就是个好孩子,”厉妈妈拉住邢舟的胳膊往屋里走,“你厉老师已经知会过我们了,说有一个得意门生要来咱家过年,快进屋,这里可比你们城里冷多了。”   邢舟被厉妈妈突如其来的热情弄懵了,他下意识的回头看厉水,寻求厉水的提示,却发现厉水正拿着被他妈扔下的扫把扫雪,厉荔带着“美少女”则跟在一边转悠,不过仿若心有灵犀,厉水恰好抬头,冲他点了点头,示意他放心跟着厉妈妈进去。 第10章   相较于厉妈妈的亲切,厉父常常不苟言笑,往那一坐,显得非常严厉,看来厉水遗传了父亲的性格。   厉父是一名退休的小学语文老师,三个儿子中只有厉水继承了他教书育人的衣钵,他自然对厉水更为关照,邢舟可以感觉到厉父对厉水寄予的殷切厚望,他虽然表情严肃古板得就像一个旧时的私塾先生,但看向厉水的眼中总是会多几分慈祥。   此时他正在与厉水下象棋,八轮对战后厉水故意输掉五盘,厉父摇头直叹气,批评他棋艺退步不少,但依旧难掩赢了优秀的小儿子后那种自得的老年人心理,一旁包饺子的厉妈妈和厉荔都但笑不语。   邢舟原本也想帮忙包饺子的,但来者是客,热情的厉妈妈坚决不让邢舟动手,把他撵到了电视机跟前。   厉水的两个哥哥都已成家,其中一个已经有孩子了,是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小名乐乐,长得虎头虎脑的,厉水的哥嫂们都忙着逗乐乐玩儿。   乐乐拿了一个变形金刚往厉水那跑,边跑边喊:“小叔叔,小叔叔,看机器人,他会打坏蛋!”然后嘴里一阵“噼里啪啦”,闷头撞在了厉水的大腿上,厉水刚执起的象棋险些被他撞掉,他用手摸了一把乐乐的小脑袋,邢舟头一次在厉水眼中看到满满的温柔笑意。   原来厉老师和家人的相处模式是这样的,高冷的厉老师其实也有柔软的一面。   真好。   邢舟坐在其乐融融的一家子中间,突然感到了一阵要命的孤单。   他终于顿悟,原来快乐只会留给幸福的人,而内心孤独的人到哪都是孤独的。   厉水看了一眼邢舟,发现他正盯着电视机发呆,再看看电视机里的内容,只是一个烂俗的都市情感剧。   “乐乐。”厉水指着邢舟那边说,“那个哥哥也很会玩这种玩具,你要不要去跟他比一比?”   “好!”听说有人和他一样会玩玩具,乐乐一蹦三跳的跑到邢舟身边,然后把变形金刚啪一下立在了邢舟的膝盖上。   邢舟从呆滞中猛然回神,一低头,对上了乐乐严肃的小表情。   “小叔叔说你也会玩玩具,不过你肯定没我厉害。”   邢舟惊讶的看向厉水,但厉水已经把目光放回了楚河汉界。   “那可说不定哦。”邢舟挑了挑眉,一副要和乐乐宣战的模样。   “你知道他叫什么吗?”邢舟指着变形金刚问乐乐。   乐乐想了很久,大拇指都吃进嘴里半截后终于摇了摇头,然后渴望的看着邢舟。   “他叫大黄蜂,是《变形金刚》里的汽车人。”   “汽车人是什么?”乐乐听到“汽车”二字,顿时来了兴趣。   “他们可以从人的形态变成汽车的形态。”邢舟拿过大黄蜂,翻来覆去看了一遍,然后按下他腋下的小按钮,大黄蜂瞬间开始变形,最后成了一辆超酷的黄色跑车。   乐乐都看呆了,大黄蜂是小叔叔给他买的,他今天才知道,原来这个玩具还能这么玩。   从此,小舟哥哥荣登乐乐心中的偶像宝座,连他最崇拜的小叔叔都被比了下去。   厉妈妈在年夜饭上做了十二道大菜,她一样一样给大家介绍,什么“龙凤呈祥”、“比翼双飞”、“年年有余”之类的,说得头头是道,其实都是些厉家千篇一律的老花样,但他们知道厉妈妈是在说给邢舟听,所以也跟着表现得津津有味。   而对于邢舟来说,自从爸爸走了之后,邢家再也没有过一顿热闹的年夜饭,邢舟看着这满桌的大红大绿,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小邢啊,来多吃点这个鱼,这个鱼可是你厉老师的爸爸在冰窟窿里面捞的呢,味道跟你平常吃的肯定都不一样。”厉妈妈为邢舟夹了一筷子鱼肉。   “谢谢阿姨。”邢舟是跟着厉荔一辈叫的。   邢舟其实不爱吃鱼,因为他不太擅长吐刺,但如果是厉妈妈为他夹的鱼,他一定要吃完,邢舟从来不会辜负善良之人的好意,而厉妈妈让他体会到了比善良还要深刻地感觉,是一种家人的味道。   厉家的大堂里弥漫着红色的年味儿,门帘是红的,木桌是红的,菜是红的,厉父和厉水的两个哥哥的脸也是红的,桌上的二锅头已经见底,厉妈妈把剩下的几瓶都偷偷的藏了起来。   厉水不喝酒,所以他和邢舟是唯一还清醒的男人。   厉妈妈从口袋里摸出红包,给了乐乐一个最大的,然后又给了厉荔、厉水和厉水的两个嫂子一人一个。   “厉风和厉云的我没收了,谁叫你们不听我话乱喝酒。”厉妈妈故意把剩下的红包都塞回了口袋,引得两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大呼“偏心”。   “小邢,这是给你的。”   邢舟看着眼前的红包,呆住了。   “愣着干啥,老妈给你的快接呀。”厉荔在一旁催促。   “这样……不太好吧……”非亲非故、蹭吃蹭喝还收红包,不太好吧。   邢舟心里是这样想,眼眶却控制不住的红了。   “哎,你看这孩子,咋还哭了呢?”厉妈妈见邢舟眼中突然冒出的泪光,有些无措。   “有啥不好的,大家都是小朋友。”   厉荔抢过厉妈妈手上的红包不由分说的塞进了邢舟口袋,然后推着他往门外走。   门的外边,乐乐已经跟着爸爸妈妈叔叔阿姨开始放烟花炮竹了,见邢舟出来,立刻拿了一根长长的鞭炮放到了邢舟手上。   “小舟哥哥,我们一起来放彩竹筒吧!”   经过上午的变形金刚事件,乐乐仿佛认定了邢舟就是他的小伙伴。   邢舟是城市里长大的孩子,再加上从小爸妈在安全方面管教颇严,从来没有摸过鞭炮这一类玩意。   他拿着手上的长棍翻来覆去的看,最后问了一句:“这个怎么玩?”   乐乐一听,高兴坏了,这么厉害的小舟哥哥居然不会玩彩竹筒,一股骄傲的情绪从他的小胸膛油然而生。   “我来教你!”乐乐牵着邢舟的手,脚步蹒跚的走到了小院中心。   “是这样的,你要先把炮头朝着天上,千万别弄反了,然后点火……”   乐乐清脆的童音在鞭炮声阵阵的环境里格外的清晰,邢舟笑着看他眉飞色舞的脸,心里由衷的为他高兴,因为乐乐是一个幸福的小孩。   邢舟不知道,在他的身后,厉水已经默默注视他很久了。刚才邢舟一瞬的泪光还在他心中逗留不去,他不禁想起前几天刚收留邢舟的那晚,邢舟把头埋在他身上哭到睡着。   厉水终于意识到,自己对邢舟的认识其实一直是存在偏颇的。最初他以为邢舟是个开朗好学尊师重教的男孩,可没想到邢舟会说喜欢他。后来他又觉得邢舟是一个“厚脸皮”的人,即使遭遇无数次拒绝邢舟都能卷土重来,却在之后因为一个错误冲动的巴掌而向他道歉并好似熄灭了热情。在他心中,邢舟曾像太阳一般照亮了象牙塔的一角,可时至今日他才明白,原来邢舟才是急需阳光和温暖的那个人。   邢舟和厉水的哥嫂们被乐乐吵的团团转,厉水突然开始感谢起自己的小侄子来,是他让邢舟此刻变得快乐。   乐乐玩累了,被他妈妈抱回了屋,小院中的欢闹消弥,渐渐只剩下邢舟一个人。他站在漫天的绚烂烟花中,突然收到了一个转账提醒,一千元,是妈妈打给他的。   他立刻打了一个电话回去,最后在风中吸了吸鼻子,挂断了无人接听的电话。   邢舟手上还剩两根烟花棒,他席地坐在台阶上将两只烟花都点燃,银色的火花划过夜色,也灼过心头,他觉得自己真的太矫情了,来到厉家过年明明是幸运无比的事,他却时不时的总把自己陷入低迷的情绪之中。   烟花燃尽的那一刻,邢舟感觉口袋里被人放了个东西,紧接着,厉水坐到了邢舟旁边,并把手上的围巾搭在了邢舟脖子上。   “厉老师?”   邢舟把厉老师放到他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是一个红包。   “给你的,在我们这边除夕夜所有长辈都要给家中晚辈压岁钱。”   “厉老师把我当孩子了吗?”邢舟声音太小,险些被隐没在外界的鞭炮声中。   “你是我的学生。”   “学生”,一个多么普遍又生疏的称呼,今后还会有成千上万的人来跟他抢这个廉价的名头,想到如此,邢舟突然一阵不可名状的紧张,于是终于开始口不择言。   “厉老师。”   “嗯?”   “你可以试着稍微喜欢我一下吗?” 第11章   关于那个冲动的、被散落在夜色中的问题,直到邢舟躺到床上都没有答案。   厉家人多,房间不够,厉妈妈擅作主张将邢舟与厉水推进了同一间卧室。   “小邢跟你厉老师睡。”   床上的被子是新做的,绵软蓬松,大红缎面上绣着老一辈人最喜欢的龙凤呈祥,看起来就像是喜被,邢舟那边的床头上是厉水从隔壁厉荔房间里拿来的小台灯,安安静静的亮着微弱的光。   “厉老师,我去睡沙发吧。”凌晨两点,邢舟突然对着天花板说,他知道厉水一直没有入睡,但这一点也不符合厉水的时间观念,所以他认为自己应该去大堂那个一米五的小沙发上将就一下。   “不用,早点睡。”然后邢舟听到了厉水翻身的声音。   片刻过后,邢舟也翻了个身,与厉水背对背,中间空出好大的位置,这样的距离最适合阻断所有的肖想。   厉水头一次在没有工作压力的情况下失眠了,而导致他失眠的源头就睡在他旁边,只要转过身就可以看到,碰到。   你可以试着稍微喜欢我一下吗?   厉水原以为邢舟已经放弃了,可他却突然又说出了告白的话,这样几近卑微的请求居然是从邢舟嘴里说出来的。在追求厉水这件事上,邢舟一向是主动的,他穷追猛打,从来没示过弱,唯一一次疑似示弱也仅仅是在上一次追逐结束前向他道了个歉。   厉水的脑海里反复琢磨着“试着”和“稍微”这两个词语,一时间竟找不出可以准确诠释它们的定义。   喜欢就是喜欢,能够试着和稍微去喜欢吗?厉水回顾了自己二十七年的人生, 近一万天的岁月里,他好像从没有喜欢一个人的经验,不是他看不上那些前仆后继的追求者,而是没有一个人能真正触碰到他心底,因为他一直活的足够自我,足够封闭。但邢舟,不可否认,邢舟做到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邢舟就已经悄悄在他心中扎了根。人就是一个心思奇怪的物种,明明千般抗拒,却又忍不住纳入怀中。   在同龄人中,邢舟已算是佼佼者,他完全可以拥有更好的人生,可他却不管不顾的一头栽在了厉水身上,以一种义无反顾的气势,即使三番五次伤心,也依然要执着前行。   厉水不由得感到惋惜,为什么邢舟偏偏喜欢的是他呢?   他终于听到了邢舟均匀的呼吸声,才将身体慢慢转了过来。   邢舟的被子不知从什么时候滑到了腰上,一大片后背暴露在冷空气中,只有一件秋衣御寒,他把自己蜷成一团,好像这样就可以取暖一样。   傻孩子。厉水在心中说道。   他抓住被沿,小心的把被子提了上去,却还是免不了碰到邢舟的脊背,他突然想起那天他安抚邢舟的时候,手心的触感,温热又颤抖,他忍不住的把收回的手碰在了邢舟的肩头,下一秒,邢舟翻了个身,直接隔着被子钻进了厉水的怀里。   厉水再次感觉到了邢舟的疏远,就像寒假前那样,他知道邢舟恐怕又要开始尝试放弃了,作为一个实验室里泡了半年的优秀工科生,当然擅长于吸取上一次失败的经验教训,也许邢舟这次会成功吧,但厉水好像不觉得自己对此有所期待。   厉水靠在门边,眼睛注视着外面的小院。邢舟正在小院里带乐乐玩遥控飞机,飞机每一次进行高难度低空滑翔,乐乐都会忍不住跳起来拍手,在邢舟蹲下身的时候,脸上被印了一大片乐乐的口水,而邢舟的笑眼则印在了厉水的眼中。   邢舟是在大年初三的上午接到妈妈的电话,当时他正和厉荔一起帮厉妈妈剥卤花生,手上都是卤水,乐乐帮他接通,他用肩膀夹着电话,听到妈妈说:“你回来吧。”   邢舟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手机从肩头掉在了地上,他想脱下围裙,却又发现手是脏的,他在原地转了一圈,然后手足无措了很久。厉荔诧异的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接了个电话就变成了无头苍蝇。   厉水送邢舟去了车站,他本来想送邢舟回到家,却被邢舟拒绝了,毕竟人家家里刚把小儿子盼回来,邢舟怎么好意思再把人带走?   厉家镇是没有火车站的,得先坐大巴去城里,厉水一路上总想说些什么,却发现闲聊并不是他擅长的,最后只能一再嘱托他路上小心,保护好自己,保管好财物。他倒不是真的担心邢舟一个男大学生在路上不安全,他只是被邢舟寡言少语的样子弄得有些不安。   这是他人生中第二次不可名状的不安,而第一次就在不到两月前,也是因为邢舟。   “厉老师,我走了。”   “嗯,到火车站和到家都要给我打电话。”   邢舟点了点头,背着包向进站队伍走去。   厉水站在安全线外向人群中眺望,他一米九的身高轻而易举就能越过他人的头顶看到前面,但他还是觉得邢舟仿佛在人群中若隐若现。   厉水像一尊完美的雕塑一样停在那里许久,车站人来人往都在看他,有认识他的人给他打招呼,他都没有听见,他看邢舟看得太专注了。   最后他终于喊了一声:“邢舟!”   邢舟猛然回头,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期待,面对这样的目光,厉水突然梗了一下:“路上小心。”   他看到邢舟失望的点头,然后转过头继续顺着人流向大巴缓慢移去。   “邢舟。”   厉水又喊了一声,邢舟再次回头,却已不似先前的期待。   “我想我可以尝试一下……”厉水说完了才发觉自己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他不知道原来自己也可以这么冲动,做事也会不经大脑,可当他看到邢舟行将消失的背影时,他的嘴好像就突然不由大脑控制了。   邢舟瞪大双眼,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厉老师说……厉老师说“尝试一下”?他下意识想回转去找厉水问问清楚,他在人潮汹涌中不管不顾的逆向前行了好几步,终于被周围乘客抱怨的声音拉了回来。   事实是:他已经进站了,他不能返回到厉水身边,他现在只能往前走。   邢舟进站后,厉水立刻收到了一条短信:厉老师,您刚才说得是真的吗????   一串的问号表达着邢舟的震惊。   是真的吗?厉水也这样问自己。   是真的吗?   厉水的拇指在屏幕键盘上有些颤抖,就在刚才,他在嘈杂拥挤的车站,隔着人潮,草率的许下了一个承诺。   面对邢舟的期待,他怎么能说是假的?   厉水回复了邢舟一个字:嗯。   短信发出去的瞬间,厉水觉得自己好像终于翻越了一座大山,就连当初考上世界名校的硕博都没有这样的感觉。即使他将要在他二十七年来的认知度和道德观里犯错,但他依然没有后悔,如果邢舟能够因此而获得快乐,他愿意这样错下去。   他原以为这会是沉重,却让他出乎意料的感到轻松。   厉水所谓的“尝试一下”在邢舟看来就是无限的可能性,新学期的伊始,他终于如愿以偿以另外一种身份与厉水再见。   在邢舟十八岁生日的那天,他正式搬出寝室与厉水同居了。   收拾东西的时候,Alex正用一种几近怨毒的眼神看着他,并在他出门的时候凉凉的说:“老娘总有一天会让厉老师甩了你的。”   当时的邢舟不以为然,他一直觉得Alex就是一个张牙舞爪的小螃蟹,钳子比胆子大,再加上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变故可以让他和厉水分离,可人生总是出其不意,在本性和观念的作乱之下,“小螃蟹”终于借机兑现了他撂下的狠话。   徒留邢舟还在回忆中彷徨……   邢舟花了两个半小时,走遍了A市理工大几乎每一处角落。   最后走到了望舒湖边,经过了三年多的变迁,望舒湖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杂草丛生的荒芜之地,还添了秋千、长椅和圆桌,这样的浪漫之地成了情侣的聚集地,即使在12月的冬季也依然引人流连。   邢舟宛如一个异类一样在双人秋千上晃荡,一晃就是半个小时,终于有一个男生搂着女朋友过来,很礼貌的请求道:“这位帅哥,实在不好意思,我女朋友特别想玩这个秋千,我们已经等了半个小时了,能给我们坐一会吗?”   邢舟的将秋千绳紧紧握在手中,他看着面前举止亲密的男女,心生烦躁,他突然很恶劣的一笑,然后缓缓吐出一个字:“不。”   男生一愣,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骗你们的。”邢舟从秋千上下来,把位置让给了小情侣,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个人真奇怪,男生看着邢舟的背影想。   天边突然飘起了薄雪,邢舟哆嗦着把羽绒服帽子戴上,他开始后悔没有自己养成出门戴围巾手套的习惯,他长大的那个城市即使下雪也不会太冷,而当他来到A市,也只需要每天等着厉水的提醒就可以了。   他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可以用“娇生惯养”四个字来形容,说来好笑,十八年过去都没有这样的他居然在成年之后的两年里变成了这样。   邢舟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打开短信,是一条转账提醒。   来自厉水,2850元。   有雪花飘落到屏幕上瞬间化作水珠,模糊了那些数字,邢舟突然控制不住的笑出声,厉水居然还是一分不差的把钱转给了他,包括他抹掉的四百元零头。   这就是厉水,一个正经认真起来仿佛公式一般的L先生,曾经只属于邢舟的L先生。 第12章   邢舟觉得自己还算幸运,离开厉水家的一个星期就找到了一间对于他来说几乎完美的双人出租房,客厅、厨房和浴室公用,卧室有两间,其中一间卧室里有一个巨大的豪华衣柜,很适合放置裙子。   合租的是一个小邢舟近三岁的男生,率先入住了出租屋,他在电话里很爽快的表示愿意把带衣柜的房间让给邢舟。   听声音应该是个外向的人,邢舟喜欢外向的人,像刘岩那样的,因为相处起来会没那么累。   出租房位于城东,距离A市理工大十站地铁,而去厉水家则需要在途中换乘一次。   站在新住处门前,邢舟还没来得及把钥匙掏出来,门就自己开了,门里站着一个高大帅气的男生,估计跟厉水差不多高,大冬天里上衣只穿一件长袖T恤。他左手拿扫把,右手接过了邢舟的两个大行李箱,他面带笑容,脸颊两边是一深一浅不对称的酒窝。   “我是覃骄阳,你是邢舟,对吧。”   骄阳人如其名,整个人恰似一颗太阳,耀眼且热情。但让邢舟惊讶的是,原来他也在备战考研,不过他是明年考试。   “我上学上得早,中途又跳级,所以15岁上大学。”   “原来你是学霸。”跟厉水一样的学霸。   “哈?”覃骄阳笑了,“我要是学霸那这世界就没天理啦。”   “不是学霸还跳级?”   “当时跳级只是想追到高年级去找一个人麻烦,哎傻缺事儿不说也罢,总之不是学霸。”覃骄阳说起曾经的时候目光里有一瞬间的狡黠,而后又隐没成了温柔。   和覃骄阳相处非常愉快,他们很和谐的进行了公共区域的家务分工,譬如扫地、拖地、收倒垃圾,至于吃饭,外卖即可。   邢舟把房门反锁,先把小仙人掌放到窗台上,然后将行李箱中的裙子一件一件小心翼翼的拿出来,它们已经在这个比储物柜顶上的小隔层还逼仄的行李箱里委屈好几天了。   屋子的主人一定也是一个爱好衣物的人,因为这间衣柜是在太棒了,空间巨大,分层明确,邢舟把裙子、内衣、假发和头饰分门别类的放好,然后站在柜子外面欣赏,眼前犹如绝伦美景,他唇边是温柔的笑意。看来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的小天使们会对他不离不弃,会愿意永远做他的支柱,会默默在一旁给予他力量。   邢舟几近虔诚的一一吻过并用指尖触摸悬挂的小裙子,就像在与挚爱拥吻。   身后突然响起了敲门声,邢舟迅速的把柜门关上,然后调整了表情。   门外是覃骄阳。   “打扰了吗?我是来告诉你wifi密码的。”   这间出租房唯一的不足就是没有装宽带,不过邢舟来之前覃骄阳已经联系宽带公司把网线牵好了,邢舟只需要和他共付网费。   邢舟接过写有密码的纸条,“太谢谢你了。”   “这有什么好谢的。”覃骄阳对邢舟的客气感到惊讶,“咱们以后就是一个屋檐下的人了。”   有了网线,邢舟把笔记本电脑打开,登上已经许久没有登陆过的论坛。   不到一分钟就收到了一条站内私信。   粉色嘤嘤:水袖!你终于出现了。   粉色嘤嘤是邢舟在论坛上关系最好的,论坛里有名的“嘴欠”,不过他对谁都欠,唯独在邢舟面前是一只无害的小羊羔,坛子里面的人都调侃粉色嘤嘤,说他是想嫁给水袖舞,但邢舟很清楚,粉色嘤嘤是一个纯正的直男。   水袖舞:最近挺忙的,所以没时间上网。   粉色嘤嘤:忙着和你的L先生这样那样吗?/坏笑   邢舟打字的指尖顿了一下,发了一个“嗯”出去。   这样那样,而后黯然分离,所以这样说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粉色嘤嘤马上回了一句不明所以的“那就好,那就好”。   不一会,又有一个站内好友发来消息。   穿裙子的大叔:小水袖,你终于上线了,这么久不来,叔还有点担心你呢。   穿裙子的大叔是一名真正的大叔,今年35岁,海外ip,婚否未知,他算是坛子里的老资历了。   邢舟马上回复了他:前段时间挺忙,有劳大叔挂心了。   穿裙子的大叔:你和那位L先生还挺好的吧?   水袖舞:挺好的。   又被问到L先生。   邢舟这才意识到,也许是自己先前在论坛上太过得意忘形,以至于所有人都知道了他水袖舞有一个温柔古板的L先生,一个宠他爱他的L先生。   而此时L先生将成往事,他却没有勇气去推翻自己之前说过的那些美好,他就像一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壳里粉饰太平,还告诉别人自己很好,和从前一样好。   穿裙子的大叔:唉,每次看到你们小年轻谈朋友就觉得恋爱真美好,所以你们要给叔长久的走下去,遇到矛盾一定要沟通,没有磨合的爱情是无法天长地久的。   水袖舞:我知道,我会的,谢谢叔。   邢舟在键盘上无意识的敲打着,他突然生出一股难以挥退的耻辱感,他仿佛在演戏,演给网友看,演给自己看。   邢舟打开了消息提醒,发现自己在“摇篮曲闲聊版块”的一篇“我和我的L先生”被新回复了两百多次,这个帖子是半年前发的,当时确实很火,但过了半年早已被众多新帖埋没,理应无人问津,怎么突然又被人挖出来了?   邢舟点进去看,然后往下翻,停在了12月2日第926楼——变态穿女人衣服就算了,还敢找正经人做男朋友,现在终于分手了吧?让老娘来教你做人!   层主id名Alex。   底下一片炸锅——   “抬头看版规。”   “姑娘,请你解释一下第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微笑”   “敢跑到一堆‘变态’中间来,这女的胆够肥!”   “查你ip!”   “是谁把ky放进来的?版主在哪,封号封号!”   “话说你们不好奇这是一出怎样的戏码吗?莫不是楼主小三上位抢有主直男?”   “卧槽,虽然觉得这姑娘说话太操蛋,但还是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啧啧,看9楼,楼主还说如果L先生知道了他喜欢小裙子不会怎么样。”   “你们不觉得水袖舞一直给人感觉婊婊的吗?/再见/再见”   “恩爱没秀成反遭打击报复,是楼主本人没错。”   “有趣。”   “楼主人呢,出来说句话”   ……   邢舟面无表情的一路翻到了底,最新一楼是粉红嘤嘤五分钟前发的:散了散了,人家楼主和L先生恩爱着呢,没空跟你们这群闲扯淡键盘侠瞎bb,要嫉妒的自己偷偷嫉妒去。   显然,他们都把Alex当成女的了,所以更多人认为这是一出原配女怒怼男小三的戏。   邢舟把鼠标移到了发帖处开始打字:我很好,希望大家不要再过于关注此事了。   停了一会,又长按下“DELETE”,清空了文字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Alex一语惊醒梦中人。最后他把这个帖子锁住了。   没过多久,粉色嘤嘤就给他发来了消息:水袖,你怎么锁帖了?   邢舟盯着屏幕,两手的大拇指来回捏进手心数次,终于打字道:我和L先生没在一起了。   ……   上一个项目刚完工,厉水目前打算和一个刚从英国回来的老学长合作新项目,学长今年35岁,在英国一家世界百强企业里做研发首席,并且任教于一所世界名校。   学长名叫宋瑜,是厉水上大学时学校里如雷贯耳的风云学长,宋瑜山区贫困低保户出身,他以地区状元的身份考入大学,上大学的时候所有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用奖学金和打工的钱赚来的,连续专业第一,本科阶段在著名世界性杂志上发表了数篇一作论文,并且在许多人还迷茫于专业和前途的时候已经收到了多国名校的offer,到了国外,更是做出了让人艳羡的事业。   要说几乎完美的厉水崇拜过什么人没有,大概只有宋学长了。   他曾有一段时间一直把宋瑜作为自己努力的目标。   厉水和宋瑜晚上七点在餐厅碰面,终于见到了自己年少时的偶像,厉水与他热络的握了手。   “厉学弟和我想象的一样,一表人才啊。”   厉水点头微笑,“学长也和我想象的一样。”   “哈哈,那既然都和想象一样,咱们就别瞎客套了。”   宋瑜身高一米八出头,戴着眼镜,长相斯文,笑的时候看上去很亲切,丝毫不像一位活在传说里的风云人物。   他们交谈了两个多小时,大概拟定了合作事宜。   经过深入的交流,厉水觉得宋瑜其实和他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他认为宋瑜至少是不苟言笑的,却没想到非常健谈,而且说话很平民化,还时不时蹦出几句国内网络用语,要不是之前受过邢舟的“熏陶”,他确定他会听不懂。   厉水从地下停车场把车子开出来,想起了曾经邢舟嘲笑他是个只会用老年人表情包的八零后,厉水当时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还专门去查了,才明白邢舟是在变相的说他古板老派。   想到邢舟,厉水放在方向盘上的手紧了紧,邢舟已经一个星期没回家了,他不知道邢舟这次打算离家出走多久,可他向来不是一个会纵容他人的人,即使是自己的爱人也要有底线,而邢舟恰好碰到了他的底线,所以他在等邢舟自己想明白,不打算再去主动找他。   虽然他非常想念邢舟。 第13章   邢舟和粉色嘤嘤面基了,在邢舟把自己的状况坦诚相告的两天后,粉色嘤嘤恰好来A市出差,虽然还有不到半月就要考研,但邢舟还是决定抽出时间和粉色嘤嘤约一杯下午茶。   比起考研复习,他想他目前也许更需要一个在某些方面理解他的人,他很想和那样一个人说说话,他想以此肯定自我。由于刘岩也要考研,所以粉色嘤嘤是最佳对象。   邢舟打出租车过来遇到堵车,粉色嘤嘤已经到了。   走进咖啡厅,邢舟往靠窗一排的卡座上看过去,来回三遍也没有看到一个如粉色嘤嘤所说的坐在窗边的男人,他刚准备给他打个电话,这时,第二扇窗边的一位身着冬季长裙和高跟短靴的美女突然向邢舟招手,并示意他过来。   “水袖?”美女开口,却是纯正的大老爷们嗓音。   “你是粉色?”邢舟惊讶极了,他没想到粉色嘤嘤竟然会把女装当成常服穿出来,还化了妆,垫了胸。   “吃惊吗?”粉色嘤嘤撩了撩长发,仪态有一丝风情万种,“上午和客户谈崩了,心情不佳的时候用宝贝们武装自己,我向来如此。”   邢舟看着粉色嘤嘤,然后慢慢坐下,心中震动不已,他真的太勇敢了。   服务生走过来询问,二人点了两杯摩卡。   “我叫林肃,严肃的肃,不过这个名字太正儿八经了,我不喜欢,你还是叫我粉色吧。”粉色用一只手撑着下巴,他的手修长而白净,指甲上还涂着和衣服很搭的淡紫色指甲油。   “我叫邢舟,扁舟的舟。”   粉色看邢舟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不由得笑出声:“喂,别搞得像相亲一样,不是好基友千里来相会吗?”   邢舟是紧张,不过不是粉色以为的那种紧张,而是在见到一个和自己相同属性却比自己勇敢无畏太多的人后,那种由衷的崇拜感。   粉色是外省人,25岁,研究生刚毕业,前不久才挤进一家外企,还在考察期,不过第一次独立出来谈合作就失败了,让邢舟惊讶的是,粉色的女朋友居然知道他穿女装的事。   “你女朋友不会介意吗?”   “介意啊,刚开始知道的时候介意的不得了,甚至每天泪汪汪的在网上四处求问‘男朋友是变态怎么破?’。”说到女朋友的时候,粉色的眼中闪过温柔,语气不像在说一个辱骂他的女友,而像在说一个调皮的小姑娘。   “那你们……”   “我们现在挺好的。”粉色缓慢的搅动咖啡,“她后来为了我去深入了解了女装癖群体,并试着认识了一些和我一样的人,然后她明白了穿女装并非变态,只是一种习惯和心理依靠。现在她出去逛街买衣服的时候还隔三差五给我也带几件小裙子回来,我身上这件长裙就是她买的,我女朋友眼光不错吧?”   邢舟点点头,想说什么,却抿了抿嘴,他不想说羡慕,这样会显得自己太不幸,更会显得厉水太冷漠,但厉水不是冷漠的,他只是正常的,而粉色的女朋友仅仅是一个美好的特例。   粉色看出了邢舟的欲言又止,“我的故事说完了,该你说说你和L先生的故事了。”   “他……他是一个工科教授。”   “嗯,你说过。”   “他很保守。”   “嗯,你也说过,你还说他无趣,无趣但温柔。”   “他本来是直男,是我追他,一见钟情,故意接近,死皮赖脸,穷追猛打,欲情故纵,该用的都用了,然后他说尝试一下,就在一起了,他对我非常照顾,大概是我小他十岁的缘故,他时常表现得既像恋人,又像父亲。他总是正经又古板,但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恋爱对象。”   “是一个不错的故事开头。”   粉色用了“故事开头”四个字总结邢舟两年多来的甜蜜恋爱,曾经邢舟以为这会是故事永恒不变的常态过程,到如今才发觉它可能是结尾,但粉色却说是“开头”。   “然后有一天,他被人寄了我在论坛的版聊记录。”邢舟说到这里的时候,握住咖啡杯把手的指尖突然扣紧。   他想起了那天的厉水,一点也不温柔,一点也不淡定,那天的厉水在发怒,厉水不惜破坏自己长久以来的稳重形象也要让邢舟知道他究竟有多么离经叛道,说得难听一点,有多变态。   那天是混乱不堪的,但他依稀记得厉水说过“恶心”。   “是926楼那个Alex吗?我猜他是个男的。”   邢舟惊异于粉色的洞察力。   “是他,他是我室友,同寝的那段时间他多次向我说过他喜欢L先生,喜欢的不得了,但我却没有告诉他我也喜欢。每当L先生多看他一眼或是跟他讲几句话的时候,他都会兴奋的告诉我,然后得意好几天,他的口头禅是:我觉得老师明天就来娶我了。即使我和L先生已经恋爱了,他依然这样幻想着,因为他不知道他的幻想对象和别人在一起了。”   “所以当他知道的时候,便恼羞成怒,无地自容,最后终于抓到了你的把柄一雪前耻?他应该是受到刺激了吧,毕竟你和他喜欢的人在一起了,他却被蒙在鼓里,还与你谈论他有多喜欢你的恋人。”   邢舟笑了,“你怎么都知道。”   粉色全都知道,他知道邢舟,也知道Alex。   “时刻分析你说的话,我是一个合格的倾听者。”粉色将双手交握在桌上。   “L先生那天剪掉了我的两件衣服,并且不小心砸碎了一年前的情人节他送我的礼物。是他送过的最浪漫的礼物。你相信吗?他送的最浪漫的东西不是玫瑰,也不是烛光晚餐,只是一朵陶瓷小花。他就是这样的无趣,他认为玫瑰是终将凋零的浪费,晚餐是每日都会进行的生活习惯。所以他从家里带来了那朵瓷花,那是他小时候蹲在街边做的手工品,当时做了两个,一个送给他妈,一个保存了二十年,然后送给我,仅仅一年就碎了。”   邢舟说这段话的时候,声音里有浓重的悲伤,粉色以为他哭了,但仔细看他的眼睛,却依然黑白分明,毫无水渍。   “我从他家搬出来了,目前正在准备半个月后的考研。”邢舟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大概就是这些。”   然后邢舟停下来,用他那双圆眼睛看着粉色,紧张的,期待的,不安的看着他。   “要我说……”粉色顿了一下,“这样不懂得理解的恋人不要也罢。”   粉色话音刚落,他看到邢舟瞬间黯淡下来的眼眸,就好像有什么期冀在他眼中轰然崩塌,留下了一片灰蒙蒙的废墟。   “但这只是不负责任的说法,而我当然要对小水袖负责。”粉色用他淡紫色的指甲点了点邢舟的手背,示意他放松一点,因为咖啡要泼出来了。   “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喜欢你的L先生,而且他肯定也爱你爱的不得了,他所做的一切只是因为无法接受自己爱的人是个‘变态’,当然,变态的定义在每个人心中的标准都不相同,而女装癖很不巧就是他的雷区。”   粉色喝了一口咖啡,继续道:“我见过太多对我表达诧异的人,但他们只是路人罢了,惊讶和离去往往都一样匆匆,真正着急过、生气过的只有我的女朋友,但好在她很快就理解了。我想若不是在乎,L先生不会管你是怎样的邢舟。”   “可我没有任何把握认为L先生会像你的女朋友那样,甚至说几率微乎其微,和我恋爱已经是他在认知中能容忍的极限了。”邢舟太了解厉水了,虽然厉水对他足够好,但他依然知道厉水已经处在了底线的边缘,而他却没有守住厉水的底线。   让一个人为了他两次三番的去冲破自己的原有三观,是不是太过于苛求?   “你要时刻记住你们是恋人关系,在这样的关系中,没有极限,为对方做出的改变其实大多数对双方都是有利的。”   “可我们已经……”   “我猜你们还没说分手。”粉色打断了邢舟的话,“即使分手,也是你单方面的,而L先生还在等着你回去认错。”   邢舟与粉色嘤嘤在咖啡厅里坐了两个小时,他好像豁然开朗了,但又好像还在迷茫,粉色说的所有话都像一面又一面镜子贴在他心上,照出他所有的不安与困惑。他突然开始佩服起自己离开厉水家时的勇气,他太爱厉水了,他怎么会舍得从那里出来?   是的,他其实可以和厉水好好聊聊,可他一直都在向厉水展示反骨,捍卫癖好,而最该做的却一次都没有尝试过。   日暮西沉,到了近五点,邢舟也不好意思再耽误粉色的时间,毕竟粉色刚经历了工作失败,却还来开导他。   邢舟站起来穿上外套,准备和粉色一起离开时,迎面碰上了从大门进来的厉水,他身边是蒋玲玲。   又是蒋玲玲。   粉色顺着邢舟的目光看了过去,发现了他们的四目相对,中间短短不过十米的距离汹涌着不知名的情绪。   “这么巧吗?他长得可真帅。”粉色在邢舟耳边小声的说。 第14章   厉水怎么会来?   这里是A市最有名的慢生活休闲街,一杯咖啡,一块慕斯,一抹暖阳,就可以耗空整个无聊的下午,一个纯粹享受人生且让人上瘾的地方,厉水曾经毫不留情的批判过这是个用金钱浪费光阴的懒惰之地。   在邢舟看来,这已经是厉水第二次因为蒋玲玲而打破自己的原则。   厉水不似邢舟的迟疑,他并未放慢脚步,和蒋玲玲走了过来。   “厉大哥,那不是你的学生吗?”蒋玲玲拉了拉厉水的衣袖,“好巧啊,他和女朋友也来喝咖啡呀,他女朋友真漂亮。”   蒋玲玲说是这么说,但还是稍稍有些怕邢舟,邢舟和Alex的那一架让她印象深刻,邢舟下狠手把人揍成那样,她潜意识的将他看作不良青年。   蒋玲玲的小动作在邢舟眼中放大,他心中顿生一股难以言喻的别扭。   从看到厉水的那一刻起,邢舟的思绪就被他塞满了,直到厉水皱了下眉,邢舟才发觉粉色不知道什么时候挽上了自己的胳膊,他下意识的想抽开,却被粉色拉住了,没想到粉色的力气会如此之大。   “她是谁?”   厉水在邢舟面前站定,即使他的语气听不出情绪,但一米九几的个头对一米七出头的邢舟来说也足够有压迫感了,厉水不记得邢舟认识这样一位妆容精致长相美丽的同龄女性,况且他们还举止亲密,亲密得好似男女朋友。   厉水没有再看粉色一眼,他只是看着面前几天不见的邢舟,还有那只修长的染着淡紫色指甲的手,它正紧抓着邢舟的胳膊不放。   “他……他是……”厉水紧逼的目光让邢舟几乎难以吐词。   粉色清晰的感觉到了自己左手的灼烧感,那种被带着酸气的滚烫视线燎过后却触不到的疼痛。他在心里乐出了声,面上还是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他是我的……”   邢舟刚想说“网友”,却被粉色抢了先。   “L先生是在问我吗?我是邢舟的知心大哥哥,你可以叫我粉色。”   粉色的声音一出来,整个四人之间的空气都随即安静了。   邢舟顿感一阵眩晕,他本想适当的提醒粉色不要说话,却终还是没来得及,他以为粉色懂的啊!他看到厉水的脸色变了,从开始的面无表情立刻变成了震惊,而后有隐隐的怒火漫上了眼底。   蒋玲玲在一边惊讶得不知如何是好,除了戏曲里的角色反串,她从来没想过竟然会有男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扮成女人的模样。   “邢舟!”厉水低喝了一声,一手捏住邢舟的手腕,大力的把他拉到了一个安静的死角区。   “你怎么会和这种人混在一起?”   即使地方足够偏,即使声音足够小,却依然还是被未经允许擅自跟过来的粉色听到。   “不知道教授说的这种人是哪种人?”粉色的高跟鞋在地板上砸出声响,就像在踩一首愉快的圆舞曲,他语气带着疑惑与不解,“邢舟跟我是同类人啊。”   这个穿女装的男人居然说他的邢舟和他是同类人?不,邢舟不是这样的,邢舟应该是阳光的,向上的,是生活在白昼的,而不是像他这样暗无天日的躲在一副女人皮囊下的另类。   厉水差点没有忍住一拳揍上去的冲动,堪堪保住了他修炼三十年的“处事冷静”。   “我是最懂你的人,我们是同类,对吗,水袖?”粉色就像没看到厉水的怒容一般,用手指点了点邢舟的肩膀。   对吗?   邢舟突然踌躇了起来。事实告诉他应该回答“对,没错”。可胆量又告诉他:你最多能做到的,只有保持沉默。   对吗?邢舟又在心中大声问了一遍自己。他想到了下午和粉色聊的两个小时,他应该勇敢的向厉水展现真实的自我,然后用平等的态度去和他沟通,而不是藏着掖着,用回避做无谓的反抗与捍卫。   来自两处的目光此刻汇聚在他身上,一道轻松温和如春水,一道愤怒冷冽如燃冰。   “对……”邢舟微不可闻的回答道。   “你说什么?”厉水用双手箍住邢舟的肩膀咬牙问。   “对。”这次邢舟说的非常清晰,他直视厉水,“粉色说得对,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你也要穿着女人的衣服走到大庭广众之下?”   邢舟听到了厉水声音中的颤抖,他顿时泄气了,他感受到厉水痛苦的情绪,因为他的心脏时刻与厉水共鸣。   厉水问这话的时候蒋玲玲也小心翼翼的跟了过来,逼仄的死角处一时间挤了四个人。   蒋玲玲眼神殷切的看着厉水,她不喜欢这样的场面,她希望能和厉水赶紧离开,显然她还不知道她的厉大哥和这个他带的本科生之间有何故事。   蒋玲玲的表情变化没有被厉水看到,却被邢舟看在眼里,她一定很害怕吧?害怕自己的厉大哥和两个变态在一起会被怎么样。   蒋玲玲的到来莫名给了快要失去力量的邢舟极大的勇气,他点头道:“我想,但我以前没有粉色的胆量,我不敢,不过现在可能有了。”   厉水失望极了,他原以为像邢舟那么聪明的人,给他一个星期的时间已经足够让他在犯错误的道路上有所转变,没想到却变本加厉,他不仅要在论坛上谈论女人的各种服饰,不仅要收藏女人的衣服,还要把女人的衣服像这个人一样堂而皇之的穿出来,他无法想象清俊干净的邢舟画着浓妆,戴着假发,穿着裙子和高跟鞋走在路上的样子,那该多么奇怪?   “厉大哥……”蒋玲玲用她温软的嗓音叫了一声厉水,“你们……”   听到蒋玲玲的声音,厉水这才清醒了几分,这里还有外人在,他不能过多的向她透露邢舟的怪癖,毕竟他不希望别人用怪异的目光对邢舟“另眼相看”。   厉水放开了禁锢住邢舟肩膀的手并往后退了一步,粉色再次顺利挽上邢舟的胳膊,邢舟猝不及防,僵硬的被粉色拉到了店门口,当邢舟回头看的时候,正好看到蒋玲玲仰头对着厉水说什么,蒋玲玲身材娇小,头顶齐厉水的胳膊处,这样的高低对望,像极了漫画场景。   邢舟喉头一哽,黯然的收回目光,却不知道厉水的目光紧随其后的追了过来,一直目送邢舟被那个叫粉色的男人拉走远去。   “厉大哥,刚刚那个穿裙子的人,他是……他是心理变态吗?”蒋玲玲绞尽脑汁,才想出这样一个贴切无比的形容词。   门口早就没了人影,厉水默默收回目光,他下意识想说“是”,但随即又想到邢舟说自己和他是一类人。   蒋玲玲看厉水没说话,以为是默认,于是又说道:“那厉大哥的学生,他也是……”   “他不是!”厉水的情绪突然有些激动,周围已经有顾客在看他了。   蒋玲玲被吓了一跳,厉水一直对她是温和有礼的,还从来没有这样过。   “抱歉,小蒋。”厉水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我们不要再谈论这个了好吗?希望你能忘记今天发生的事情。”   “哦,好……”其实蒋玲玲很想问他为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她认为或许是厉大哥觉得这样的学生让他丢人了。   厉水与蒋玲玲落了座。   今天在这里遇到邢舟纯属是意外,他妈打电话过来让他帮蒋玲玲找工作,他本想拒绝,却被他妈更强硬的回绝。   “人家玲玲是个好姑娘,玲玲妈还经常跟我夸你呢,我都答应玲玲妈了,说你会在城里关照她,你这样不配合,是想让你妈在街坊四邻面前把脸搁地上吗?”   这是他妈的原话,向来孝顺的厉水再没有理由拒绝,所以他帮蒋玲玲联系了休闲街一家正在招聘收银员的蛋糕店,是他同学开的,但他也打算借着这个机会向蒋玲玲说清楚。   ……   “你不会怪我刚刚没适时闭嘴,还把你拉走吧?”   天色已暗,霓虹灯起,邢舟与粉色并肩走在冬日的街头。   邢舟摇摇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水袖真聪明。”粉色穿了高跟鞋比邢舟高一点,轻而易举的把胳膊搭在邢舟的肩上,语气像在逗小孩。   “你刚才很勇敢。”但这一句话他说的很认真。   “是吗。”邢舟盯着前方的路灯。   “虽然有些仓促,但这就是第一步,你做的很好。当你有足够的勇气去正式展现自我的时候,才有能力去向别人获取理解,如果连你自己都藏着自己,就更不会有人相信你是没有错的了。”   自从出了咖啡厅的门,邢舟一直在思考刚刚是不是吓到厉水了,是不是不该如此直白,但粉色说他很勇敢,说他做的很好。   他对粉色非常信任,因为粉色就是他在孤立无援时的风向标。   “我拉走你不是为了让L先生和那位女式一起愉快的共进甜点,而是想给他一点思考的时间,毕竟有我这个活生生的example突然出现,对于他来说实在太过于劲爆,我敢打赌他面对你的时候绝对无法思考。”   粉色的每一句话对于在逆水中的邢舟来说都是金玉良言,能认识这样一位优秀的同类,邢舟感到无比幸运。   “粉色,谢谢你。”   北边吹来的夜风撩起了粉色的裙摆,邢舟看着粉色踩着高跟鞋行走在夜色下的身影,不由得心生感叹:粉色真酷。   也许有一天,他也可以这么酷。 第15章   “厉大哥,我……”蒋玲玲用叉子戳着抹茶蛋糕,言辞吞吞吐吐,“那个,我想问问你……你有女朋友吗?”   用小而急促的声音说完以后,蒋玲玲用下巴戳着锁骨处,把头埋得死死的,她发誓,这是她长这么大以来说过的最有胆量的话,厉大哥那么聪明,一定懂她的意思。   “没有。”   蒋玲玲听罢猛然抬头,脸颊红扑扑的,如一位怀春少女般看着对面的厉水,学识渊博高大英俊的完美男人,她妈妈为她物色的恋爱对象。   其实她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就已经开始默默注视厉水的背影了,只是厉水的眼睛永远平视前方,根本就看不到她。   “但我有爱人了。”   厉水的话如天外来音,不真切极了,蒋玲玲还未从刚才的雀跃中苏醒过来,马上遭到当头棒喝。   “什么……”蒋玲玲有些发愣,双颊的红潮慢慢褪去,变成了煞白。   爱人?厉大哥结婚了?   “厉大哥有爱人了啊……”蒋玲玲尴尬的说,喉头干涩不已。   “是的。”厉水的声音在一般情况下都是清冷的,此时听来,更是让蒋玲玲觉得很凉,“所以小蒋,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的,明白的……”蒋玲玲点头如捣蒜,低着头开始一勺又一勺的快速吃起了抹茶蛋糕。   ……   邢舟回到小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他租的屋子是一间无电梯的老式楼。   邢舟站在黑洞洞的楼梯口,把一到三楼的灯全部跺亮之后,一鼓作气往上跑,生怕跑到半路灯灭了,还好这里的声控灯坚持的时间够久,邢舟掏出钥匙开门,门开后,墙边恰好站着覃骄阳,邢舟吓了一跳。   “小覃,你……站在这里干什么?”由于刚才的剧烈运动,邢舟还有些气喘吁吁。   覃骄阳像个罚站的小孩一样靠墙立正,一步也不动,邢舟这才发现,他们的小出租屋好像突然之间变了个样子——   譬如先前光裸的沙发被罩上了素雅的布套,再譬如地板亮了好几个度、餐桌上多了桌布、果盘里放上了当季的水果。   邢舟惊讶的看向覃骄阳,用眼神问他这是谁干的。   覃骄阳一脸无辜的对邢舟说:“我哥来了。”   下一秒,邢舟看到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的人,一个男人,身上围着围裙,手上戴着橙色的橡胶手套,拿着抹布和清洁剂。   “盥洗池和马桶都已经清洁好了,久不住人的房子里卫生间藏了很多细菌,像这样的细节以后一定要注意,还有,你们该买马桶垫了知道吗?”   由于视角问题,男人没能第一眼看到邢舟,当他边说话边走进客厅的时候才看到他。   “啊,你回来啦?”他刚想走到邢舟跟前,却发现自己还没放下清洁工具,“我叫叶子星,抱歉,没法儿跟你握手了。”   “没事,我是邢舟,你是小覃的哥哥?”   听到邢舟这样问,男人明显一愣,“阳阳是这样跟你说的?”问的是邢舟,看的却是站在一边的覃骄阳。   “是啊。”邢舟不明白这有什么好惊讶的。   “那就是吧。”   叶子星的眼里明显含笑,“我是过来看看阳阳的,没想到这里卫生情况实在堪忧,就帮着随便收拾了一下。”   随便收拾一下……邢舟看着宛若脱胎换骨的屋子,对叶子星的形容词运用能力产生了怀疑。   “真是太麻烦你了。”邢舟表示感谢,并环顾干净的客厅由衷的夸赞道:“你真厉害。”   “不麻烦,但希望你们能保持到下周我休假的时候。”叶子星边脱围裙边说道,“好了,我马上要回去了,你们晚上复习别熬夜,阳阳记得喝牛奶。”   “星子,你要走了啊!”覃骄阳听到叶子星说要走,也不罚站了,立马两步走上来抓住叶子星的胳膊。   “嗯。”   “你一直打扫卫生,还不让我帮忙,都没陪陪我呢!”   邢舟竟从覃骄阳说话的语气中听出了点撒娇的味道,这年头兄弟都是这样相处的?   “陪你吃饭不算陪你?”   “要不你今晚别走了吧,反正我房间床够大。”   叶子星听罢,似笑非笑的看着覃骄阳。   叶子星是在覃骄阳幽怨的眼神中离开的,大门关上十来秒后,覃骄阳突然念叨道:“不行,星子今天过来没戴围巾。”   然后他进房里拿了条自己的围巾跑下了楼。   邢舟就站在窗边,他看到覃骄阳追上了叶子星,然后将围巾围在了叶子星脖子上,黑暗和距离让他看不清覃骄阳的表情,但那动作非常温柔,然后楼下的两人对视数秒,覃骄阳低头吻上了叶子星的额头……   覃骄阳回来的时候邢舟已经去了房间,毕竟偷窥别人不是一件好事。   他给粉色发了条微信:真巧,新室友又是一个gay。   粉色马上回复:帅吗?身材好吗?   邢舟:帅,好。   粉色:哇!让我为L先生默哀0.5秒钟。   邢舟笑着回复:但他有男友了。   粉色:好吧……修罗场没了。   粉色一回到网络,立刻又变成了一个嘴欠逗比,很难想象现实中的他会是那样一个可靠的存在。   邢舟目前的心情还不错,在回来的路上,他就已经想好了,他还深爱着厉水,所以他决定考研过后就去和厉水好好谈谈,拿出他当年掰弯厉水的劲头。   邢舟打开政治半月冲刺题,开始投入复习中。   ……   厉水在等他妈打电话过来质问他,但一直到第二天晚上都没有。   两个月前预购的最新款睡眠灯到了,是一个新研发的产品,可以收集使用人的睡眠指数从而自动调节到最佳亮度。   厉水将巴掌大的灯安装在床头,然后点亮,黑暗的空间里霎时间盈满了柔和的暖光。他看向空了一半的床,站在床边好久,他甚至可以想象出如果邢舟还在那里的画面,邢舟一定会在他走到床边后从被窝里爬起,跪坐在床上,然后躲在光下期待的向他伸出双臂。   没有光的邢舟不堪一击,这两年多来,邢舟每晚都要钻进他怀里才能安心入睡,像一个幼儿渴望摇篮一样渴望他的怀抱,可现在他不在邢舟身边,他根本不知道邢舟睡得好不好。   邢舟对外一直是坚韧的,他从来不会向外界透露自己的弱点与恐惧,却唯独将那些对厉水一一展现,邢舟所有的脆弱都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厉水的心脏,让他这辈子都无法对邢舟放手。   胸中突然涌起难以克制的冲动,厉水眼里的情绪明明灭灭,最终还是镇压了想要立刻去找回邢舟的想法。   他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并非一个自控能力很强的人,但他更不能想象自己对一个有错在先且不知悔改的人主动退让是一个怎样的情景。   十二月底晴朗的一天,考研的日子终于来了,由于之前有厉水的辅导,初试的题目对于邢舟来说难度不大,特别是数学,过线可以说轻而易举,之后就等四月初的A市理工大复试。 第16章   今年的腊月来的比较早,考研初试结束后,还有一个月就过年了,在邢舟还不确定自己该不该回家的时候,他接到了妈妈的电话。   “你26号那天回来一下吧。”   26号是今年的腊月二十九,也是邢舟爸爸的忌日,电话中妈妈的语气没有什么情绪起伏,他握住电话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好。”   其实回家了也不能过年,除夕的那天,妈妈会带着邢玥去大姨家,而大姨并不欢迎邢舟的到来,她和大家想的一样,一直认为是这个捡来的孩子害死了她的妹夫。   挂了妈妈的电话,邢舟站在卧室的窗边许久,早晨的一场大雪打破了一个多星期的晴朗,窗外是结满残雪的枯枝,满眼的素色,只有窗台边上的那一小盆仙人掌还是鲜绿的。   仙人掌是爸爸十年前从很远的地方给他带回来的生日礼物,爸爸让他坐在自己腿上,凑在他耳边对他说:“舟儿知道吗,这株仙人掌和花店里的仙人球不一样,它是野生的,要比家养的更顽强。作为我的儿子,爸爸不强求你能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但爸爸希望你能像它一样,在人生的道路上坚韧不拔,保持自我,做一个男子汉。”   爸爸当年慈爱的声音犹在耳畔,邢舟用手指碰了碰仙人掌的刺,很扎手,它仿佛在以此表达着自己尖锐的骨气。   其实这盆仙人掌并不像爸爸说得那样顽强,就在他来A市的第二年,一场寒冬让它从根部开始发黄腐烂,邢舟当时急得不得了,后来厉水帮他找了一位植物学的专家,用扦插的方法又让它以另一种方式重新活了下来,只不过从之前的一大盆变成了一小盆。   在所有人眼中生命力顽强的仙人掌也有致命的弱点,它怕冷,而邢舟也怕冷。   这次出门,邢舟把自己从头到脚全副武装了一遍,帽子围巾手套一件不落,他早早的就在A市理工大材料学院大楼楼下等着,从下午六点一直站到了晚上七点。   厉水下楼的时候,惊讶的看到了楼下的邢舟。   “不是说好七点半在沁园餐厅见吗?”一阵强劲的寒风刮过,直觉告诉厉水,邢舟在这里等了好久了。   “没事,反正也不是没等过。”   以前邢舟经常下了课就跑到楼底下等厉水,等上一个小时再和他一起去吃饭,即使厉水让他先去餐厅等,但邢舟从来不执行命令。   厉水快步绕道大楼后面的停车位把车开了出来,并在车上充了一个暖手宝。   由于学校侧门关闭,材院大楼到沁园餐厅,不紧不慢大概三四十分钟的路程,若是以往,厉水不会开车。   邢舟坐在后座上,他没有去他从前的副驾驶专座,因为他有点紧张,他主动约了厉水,是想和他好好聊聊。   聊聊他的爱好,聊聊他的态度。   邢舟正襟危坐,看着窗外漆黑的风景,他想起自己第一次乘坐厉水的车的时候,当时他紧张的不知如何是好,手规规矩矩的搁在腿上,甚至不敢靠着车座靠背,他第一次在一个如此逼仄的空间下离厉水那么近,近的都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那时的他还在暗恋厉水。   突然一个暖手宝被扔到了他腿上,把他飘忽已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A市的冬天是刺骨的,像邢舟这样一个在温暖地区长大的人,即使带了手套也免不了外出被冻的下场,邢舟取下手套,果然关节处已经开始泛红。   整个车里安静极了,邢舟不由得有些责怪起厉水不爱在开车的时候听音乐这个习惯。   好在因为是行车,十五分钟就到了目的地。   “小邢,好久没来了!”还是上次那个服务员,他笑着走过来把厉水和邢舟带到他们常坐的双人桌上,“上回厉老师跟一位美女来吃饭,我还在纳闷你怎么没来呢。”   “刚考完研。”邢舟拉开凳子,自动忽略了服务员的后半句话。   “哎哟,考研可辛苦了,我看我表妹考研就是夜以继日的啃书,不过考完就好啦,像你这么聪明的学生,又有厉老师辅导,肯定考的很好吧?”   “分数还没下来,感觉还可以。”   “一般还可以就是非常好了。”服务员托着菜单问道,“老样子?”   厉水和邢舟一同“嗯”了一下,然后服务员两笔一画,“好嘞”一声,就去了后台。   多熟悉的场景,同样的场景在过去的八百多天里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   桌上有壶热茶,厉水拿起倒扣的杯子往里面到了一杯,然后放在了邢舟面前。   “刚吹过风,先喝点热水。”   邢舟很顺从的端起杯子,试探性的抿了一小口,发现不烫以后两口喝完了茶水,依然是沁园餐厅特色大麦茶,口感非常好。   邢舟知道厉水正看着他,但他有点不敢抬头,之前在出租屋里想好的措辞全都在脑子里乱了套,他现在真想打开微信找粉色求助。   最后是厉水先说话。   “小舟,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厉水在表达怜爱的时候喜欢称邢舟为“小舟”,邢舟很喜欢厉水这样叫他,每当厉水喊他“小舟”,他都会忍不住想滚到厉水怀里撒娇。   “厉水……”邢舟抬头突然看向他,“我改不了的。”   这不是他之前在心中排演过的开头,但不知怎么就稀里糊涂的说了出来。   厉水深邃的眼眸中一阵要命的翻涌,但他还是保持着冷静对邢舟说:“你觉得你那样做对吗?”语气甚至还带着点大人教导孩子的温和。   “没有对错。”听到厉水这样的问话,邢舟反倒平静了下来,“因为它是我的爱好,只要不是涉及道德层面的爱好,都不能用对错来衡量。”   厉水叹了口气,“既然人有男女之分,就必然有其道理所在,小舟,你是一个多么积极向上的男孩,为什么要做花枝招展的娘娘腔呢?”   他想起上次见过的那个粉色,不由得一阵别扭,他真的不希望他的邢舟也变成那样,变成蒋玲玲乃至更多人口中的“心理变态”。   “我不是娘娘腔。”Alex那样的才是。   “我不想变成女人,我只是……我只是想把自己寄托在小裙子上,也许你不懂那种感觉,但我可以向你描述,那是种快乐的,安心的,恰恰会让我更加积极的面对人生的感觉。”邢舟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闪动着不知名的光芒,足以见得他有多珍惜自己这一大爱好。   “即使你因为这样被别人当做异类,被别人用诧异的眼神围观,被别人在背后指点,你都不会难受吗?”厉水不能接受,更不想自己所说的有朝一日变成现实。   邢舟摇摇头,“只要你能理解我,别人说再多都没有意义。”   他想要的就这么简单,但厉水给的却非常艰难。   “抱歉,小舟,我真的无法理解,也非常希望你能改掉这种不良癖好。”   厉水三番五次用类似“变态”“不良”这样极贬的词汇来形容邢舟喜爱的事物,他心中顿时一阵疼痛,有一种难耐的情绪涌至喉头,还差点涌过了头从眼眶里跑出来。   他已经收起了所有的倒刺,很平和的求理解了,可他的L先生根本就无法理解他,怎么办?   “厉水,你觉得同性恋对吗?”   “有违常理。”   “那你又为什么要答应和我在一起?”邢舟反问,其实他知道,和男人恋爱已经让厉水徘徊到了底线的边缘,但他也相信,通过两年多的相处,厉水目前是足够爱他的。   “因为对象是你。”   “那这次不能再因为我吗?”   厉水又叹了口气。   这时饭菜恰好上来了,厉水对邢舟说:“趁热吃吧。”   一顿晚餐,邢舟吃得艰难极了,每一次吞咽下去的都不止是饭,还有那一阵又一阵蔓延上来委屈。   他这次依然拒绝了厉水要送他回去的提议,一个人坐了几站地铁,还没坐到目的地就出站了,然后他双手插着衣兜,行走在路边成排的路灯下。   不知什么时候走上的大桥,桥底淌着被水灯照亮的江水,这里是A市最著名的景点之一,即使是冬日的晚上,也有一些人登桥远眺,夜观江景,江上最后一趟游轮正慢慢向岸边驶来,不远处的大钟敲响了整点报时。   邢舟以前经常和厉水一起散步到这里,然后坐在桥边谈天说地,冷的时候,厉水还会把外衣脱下来披在他身上,或者把他的手偷偷揣到自己的大衣口袋里。   裹着回忆的风吹的邢舟脸颊生疼,他突然克制不住自己,对着江面大吼了一声,吓得周围的人纷纷退让开来,他们都以为邢舟是个醉鬼。   邢舟泄气似的扶着护栏席地而坐,他给粉色发了条微信:我失败了。   粉色没有马上回复,而是过了十多分钟才发来消息:抱歉哈,刚刚给我女朋友煮宵夜去了,没有看手机,你怎么跟他说的?   邢舟回道:我把女装对我的意义说给他听了,并且还请求他的理解,但他明确的表示无法接受。   粉色:啧,看来L先生比我想象的还要古板,不过没关系,其实你也不认为他会一下子就理解你对吗?   粉色说的没错,邢舟并没有这样的打算,如果厉水在刚刚就表示完全理解,那就不是他所熟悉的厉水了,他不是气馁,只是有些难过。   邢舟从口袋里拿出一条白色蕾丝手腕带,取下手套后将它带在了手上,然后以江面为背景给手腕拍了张照片发给了粉色。   粉色:哇!漂亮!如果给它配一条日系蕾丝边短裙就更棒了。   邢舟回道:我有,是冬季裙。   粉色:那你可以趁现在冬天还没过赶紧穿出来,对了,你最近没上论坛,大叔从国外回来了,现在人就在A市,好多在A市的同好说要给大叔开个女装派对,好像就在过年之后,你上论坛会收到邀请的。   大叔在论坛的人缘非常好,他人有亲和力,年龄也不小了,经常为彷徨中的年轻同好指路,在他们看来,大叔就是一位优秀的长者。   邢舟在桥上看了一会风景,突然收到了一条短信,来自一个未存储却烂熟于心的号码。   “到住处了吗?”   邢舟回复:“到了。”   ……   邢舟是26号中午到的家,打开门的那一瞬间,他闻到了扑鼻而来的饭菜香味。   这是许久没有过的场景,妈妈和邢玥都坐在餐桌前等着他,桌上是丰盛的佳肴。   “回来了,快洗手吃饭吧。”妈妈竟然走过来帮他取下了身上的背包,一如许多年前他上小学的时候,妈妈每天为他背书包取书包的样子。   邢舟愣愣的去洗了手,然后整个人飘忽的坐在了座位上。   糖醋排骨,栗子鸡,凤尾虾……饭桌上都是他爱吃的,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多吃点。”妈妈给邢舟夹了一筷子排骨。   “谢谢妈。”邢舟低头默默的啃着排骨,排骨应该是刚炒出来的,上面黑红的糖稀还带着温热又绵软的甜腻,他已经多年未曾品尝。   他感觉有人在看他,抬头的时候,正对上了邢玥复杂的眼神,有得意,有厌恶,竟然还有一丝丝的怜悯。   邢舟顿时心跳如雷,嘴里可口的饭菜突然变得难以下咽。   饭后,妈妈带着他和邢玥去了墓地,近十年来,爸爸的墓碑被打磨的有些旧了,唯有那张黑白照还像新的一样,爸爸在两个最寂寞的颜色里温和的笑着。   邢舟和邢玥分别把手上的花放到墓碑上,然后跪了下来。   邢舟听到妈妈在他身后带着哀伤与思念的声音:“老邢,我带两个孩子来看你了,新的一年我还是要先唠叨你,在那边不要省吃俭用,你不是警察了,该享受的多享受一些,对自己好一点。”   妈妈说完,顿了一下,继续道:“邢舟已经完成了研究生入学考试,相信以他的能力,肯定会有一个不错的结果,老邢,你的心愿我已经为你完成了,你看到了吧?虽然完成的不够好,但我已经尽力了。”   妈妈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邢舟心里突然腾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所以今后,我就再也不需要为他操心了,他已经长大了,有能力养活自己了,可以离开这个家了,我想把我全身心都投入到我们的女儿玥玥身上,可以吗?老邢,可以吗?即使你再偏心,也不会再苛求我了吧……”   妈妈后面说的话邢舟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竟然进入了一种奇异的回想状态,有妈妈抱着他唱摇篮曲,有爸爸在他床边讲警察故事,有一家人为他过生日,还有爸爸拿着他的满分考卷训斥不及格的邢玥……然后“砰”的一声枪响,一切都应声而碎。   邢舟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家背上先前妈妈帮他取下的背包,又怎样离开这个他住了十几年的家,他依稀记得临走前妈妈在门口搂了他一下,他的衣领里落下了不知是谁的一滴水。   以丢弃开头,以放手结尾,这是一个有始有终的故事,而妈妈……妈妈其实很好。   年关的车票不好买,邢舟站在车站刷了一个小时的票,幸运的捡到了一张漏票。   近六个小时的车程,他终于挨到了A市,站在A市熙攘的火车站,邢舟非常茫然,年关前夕,所有人都有目的的来去,只有他一个人不知归处。   他手上有三把门钥匙,一把是刚刚他离开的那个地方的,一把是他租的房子,还有一把是厉水家的,他盯着厉水家的钥匙许久,突然死死的将它握在手上,然后打车去了厉水住的小区。   晚上八点,厉水已经不在家了,这个时候的他应该已经踏上了回家过年的路。   邢舟放下背包,过了两个月,这里还是老样子,熟悉的环境让邢舟紧绷的脊背渐渐放松下来。   他求救一般的冲进浴室,往浴缸里放水,然后把自己裹进了热水中。   “逆水行舟”四个字在他身下明明灭灭,他用手指一一抚过行书刻痕,逆水行舟,没错,他正是那逆水中的一叶扁舟。   直到浴缸上的报时器响了一下,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里面呆了一个多小时,他哆哆嗦嗦的起身,胡乱把自己擦干以后就去了卧室,赤身裸体的钻进了被子里。   厉水折返回来的时候,发现大门没有反锁,他出门从来不会忘记这一道程序,所以一定是有人进来了。   厉水推开门,在门边看到了一个被随意扔在地上的背包。   屋子里所有的灯都是亮的,灯火通明,厉水心脏猛然跳动,他大步走进卧室,果然在床上看到了邢舟。   他正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毫无规律的发抖。   “小舟?”厉水走过去,轻轻的喊了一声。   他本来是惊讶的,但他看到了邢舟前所未见的惨白的脸庞,那样的邢舟,仿佛声音大一点都会被震碎。   就像一个遭遇久旱的人突然逢到甘霖,在无望中颤抖的邢舟听到了割裂黑暗的仙音,他睁开眼,从被子里爬出来,跪在床上凶狠的吻住了厉水的唇。   厉水完全没有防备,他的嘴唇被邢舟的牙磕得生疼,而当几滴温热的泪顺着邢舟的脸滑落到他嘴里时,他的心脏也突然开始跟着嘴唇以相同的频率泛起了疼痛。   厉水的手搂上了邢舟光裸的脊背,他还在颤抖,他的邢舟瘦了,他甚至可以摸到肋骨的形状。   过了一会,邢舟终于慢慢停下了乱无章法的啃噬,就在厉水准备说话的时候,他对上了厉水的眼睛,然后用他这辈子最恳求的声音说道:   “抱抱我好吗?求你了,厉水,抱抱我,用最大的力气上我,让我痛,让我存在……” 第17章   厉水本来是半路返回来拿年货的,一位从外地出差回来的老师带的野参,但他走时忘了拿。   这次回去带的东西比较多,他原本是开着车的,但此时,车被暂停在楼下,他却被邢舟用绝望困在了卧室里。   厉水不知道邢舟发生了什么,是什么让他颤抖的抱着自己犹如在洪水中抱着一根浮木,是什么让他原来总是充斥着各种情绪的眼睛里只剩下死寂。   他说:“厉水,我好像感觉不到我的存在了,我好怕。”   厉水紧紧的抱着邢舟,用唇轻柔的碰着邢舟的颈侧,安抚一般的力度,他对邢舟说:“小舟,别怕,我能感受得到,你在这里,在我怀里。”   一把无名野火燎烧着邢舟,他上齿咬着下唇,睁眼望着厉水俊美的面容,把所有的呻吟都压入喉中,他感受着身体里来自厉水汹涌的力度,他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生怕打破什么子虚乌有的平衡,他只想把自己赤裸的献给厉水,然后沉默的用疼痛与快感确认自己的存在。   就在刚才,在厉水回来之前,他好像真的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了。   直到厉水用手把他的下唇从牙齿中解救下来,他才从嘴里泻出一阵呻吟。   白天的两地来回以及情绪的波动让邢舟的体力根本无法承受这种甘愿献祭般的性事。所以他睡着了,在厉水的怀中睡着了。   厉水轻轻的退了出来,为邢舟清理身体后,他钻进被子将邢舟搂在怀里。   他的邢舟一定是遭遇了什么巨大的痛苦,才会在熟睡时还皱眉头,虽然他什么也没说就睡着了。厉水用手拂过邢舟形状好看的眉眼,试图让他放松,却毫无作用。   厉水想到三年前的那个冬夜,蹲在楼下墙角的青年,在寒风中眼巴巴的对他说:厉老师,您可以收留我一下吗?   那是他第一次触到邢舟最柔软的最不堪一击的脆弱,也是从那一次开始,他隐隐察觉到自己恐怕很难再去拒绝邢舟了。   他很庆幸自己有东西忘拿所以折回了家里,他更庆幸今日的邢舟已经有了这间屋子的钥匙,不再会像三年前那样哆嗦着等待。   厉水清晨是被邢舟的温度烫醒的,他又开始发抖了,蜷在厉水身下冒汗,就像一个火球。   “小舟。”厉水轻轻的摸着他的脸颊,手中是清晰的热度。   “小舟,醒醒,你发烧了。”   邢舟的睡梦是漆黑而又混乱的,他什么也看不到,但却能听到,一会是废弃楼中乍起的枪响,一会是妈妈的女装店储衣间里布料的摩擦声,一会又是妈妈和妹妹惊心动魄的恸哭,都是黑的,这样的黑暗让他手足无措,他需要光,他想逃脱,却依然被困。   然后他好像听见了厉水在叫他的名字,厉水说:小舟,醒醒。   所以他必须要醒过来,因为厉水让他醒过来。   邢舟费力的睁开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直到浑身如同散架般的疼痛和无力席卷而来,他才记忆回笼。   噩梦醒来依然是噩梦。   对,他没有家了。   “厉水……”刚说出两个字,邢舟喉咙就一阵钻心的疼。   厉水刚把体温计从邢舟腋下拿出来看完示数,就听到了邢舟嘶哑的声音,他赶忙从背后托起邢舟,端起旁边倒好的热水凑到了邢舟唇边。   温热的水流润过干燥的口腔内壁,却又如刀锋般磨过发炎的喉咙,太疼了,邢舟喝了两口就不想喝了,他推开面前的瓷杯,然后不声不响的斜靠在厉水的怀里,双臂圈在他的腰上。   厉水穿着宽大的居家毛衣,邢舟把脸贴在黑色毛线里,贪婪的汲取着其中的温度,他头疼欲裂,好像只有这样做才能好过一点。   厉水被邢舟抱得脱不开身,只得艰难的将水杯放回床头柜,然后把手轻轻拍在了邢舟背上。   “厉水,我没有家了……”邢舟躲在厉水的怀里含糊不清的说,“怎么办,我没家了……”   厉水抚着邢舟的手突然顿了顿,邢舟说自己没有家了?难道是他的妈妈……   “小舟,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厉水等不及邢舟主动说了,他必须要赶快知道他的邢舟到底遭遇了什么。   “我妈妈不要我了。”说到“妈妈”二字时,邢舟明显哽了一下,“其实妈妈早就不想要我了。”   两年多来,邢舟向厉水提过一些家中的事情,厉水知道邢舟的妈妈不喜欢他,但不知道原来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   “妈妈不知道,当时不止我一个人被绑架了,是我掩护邢玥先跑的……他们把我关在一个小仓库里,好黑啊……后来所有人都说是邢家那个捡来的小孩克死他们家的男主人,妈妈也一直都在怪我,虽然她不说,但我知道……”   “厉水。”邢舟突然抬头,仰望着厉水,“怪我吗?”   厉水垂眸与他对望,而后捧起他的脸低头吻上了他干燥缺水的唇, 他顺从的迎合,甚至想要这样的亲吻能持续的久一点。   “小舟,这不怪你。”厉水在他唇边轻声说。   “可他们都说怪我。”邢舟倔强的反驳。   “他们无关紧要。”   “妈妈也怪我,她还不要我了。”有眼泪顺着两人紧贴的脸颊滑落。   厉水用拇指指腹蹭掉邢舟的眼泪,“妈妈不要你,我要你,不许说自己没家了,这里不是你的家吗?”   厉水用了和以往截然不同的语气,就像在哄一个小孩。   邢舟沉默了很久,突然疯狂的点头,他说:“厉水,我好像只有你了。”   邢舟发烧38.5℃,显然只能在家中休养,厉水喂他吃过药后就打算出去给家里打个电话。   “不许走。”邢舟在厉水准备出卧室的时候拉住了他的衣摆。   “我就出去打个电话,马上回来。”厉水晃了晃手机,柔声说。   邢舟瞪着他看了半天,才把手放开,嘴里嘀咕着:“你快点。”   之前被邢舟抓过的布料已经泛起了褶皱,可以想见他刚刚用了多大的力气。   现在的邢舟就像一个孩子,胆小又依赖,他仿佛一刻都离不开厉水,看不见厉水会让他恐慌。   厉水走出房门的时候悄悄叹了口气,这样沉重的人生经历为什么偏偏降临在了他的邢舟身上。   他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是妈妈接的。   “妈,我今年不能回来过年了。”   “为什么?”厉妈妈相当的震惊,“你昨天不还说要回来吗?说要给我和你爸带那个野参。”   “我这边的一个合作项目需要人盯着,实在走不开了,抱歉妈。”这是厉水生平第一次骗人,但比起回家过年,现在情绪不稳又发着烧的邢舟更让他牵挂。   电话那边陷入一阵冗长的沉默。   “老幺,你在城里是不是对玲玲不好?”厉妈妈突然问了一个和之前所说无关的问题。   “什么意思?”厉水摸不透他妈的想法,难道是蒋玲玲回乡说了什么吗?   “玲玲前些日子回来,我问她跟你处的怎么样,她敷衍了几句就走了,很明显是不想谈论,人家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家,肯定是你的问题。”   厉水有点无语,他扶着窗沿无奈的说:“妈,我跟小蒋就是普通的同乡关系,您别总想着要给我们凑在一起了。”   “不凑,不凑能行吗?”厉妈妈的声音陡然抬高,“你都三十了啊老幺,你大哥厉风大你四岁,看你侄儿乐乐都快九岁了,你说说妈能不着急吗?”   “感情是强求不来的。”   厉水不知道该怎样让他妈理解这句话,果然厉妈妈很生气的说:“别给我讲你们那套歪理,男人要的是成家立业,你现在是立业了,但你也得成家啊!”   厉水向来不擅长与母亲辩驳,他一直很孝顺,也很听话。   厉妈妈气的不轻,她最懂事最优秀的小儿子居然开始反抗她的好意了,但她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老幺,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啦?要是有你自己喜欢的妈也乐意。”   厉水不受控的心跳加速,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怎么说,最后,他轻轻“嗯”了一声。   “那赶紧带回来让爸妈瞧瞧啊!”厉妈妈听说厉水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语气立刻欣喜起来。   “还不到时候……”厉水的嗓音有些干涩。   “哎,我懂我懂,城里姑娘都挺讲究的,要先恋爱,再见父母。”   “嗯。”   “那你可得把人姑娘抓紧了,我就说我老幺这么优秀,打着灯笼都难找,怎么会没有姑娘喜欢呢!”   “嗯。”   厉妈妈由于知道了厉水已经在谈恋爱,连他不回家过年这事儿都忘了过多询问,没两句就挂了电话。   厉水听着手机里的忙音,扶在窗沿上的左手慢慢收紧,手背上布满青筋。他太喜欢邢舟了,也太习惯邢舟了,以至于竟然忘了邢舟若要共他一生,必然要先考虑到他父母这一层。   一位是没出过远门的乡镇妇女,一位是严肃死板的老教书匠。   厉水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许久,突然听到身后一阵悉悉索索,他回头,看到邢舟就站在他身后眼巴巴的看着他。   “二十分钟了,还没打完吗?”   邢舟没穿外套,身上只有一套薄薄的保暖内衣。   “你正在发烧,不要随意下床走动。”厉水上前握住邢舟的手,果然冰凉。   他有些生气的把邢舟打横抱起,邢舟勾着他的脖子说:“你一直不回来。”语气就像一个佯装闹别扭的小朋友。   邢舟身体一直不错,很少生病,更别提发烧,所以发烧时黏人的邢舟是厉水未曾见过的。   “从现在开始我哪也不会去了。”   厉水边说边抱着邢舟大步往卧室走去。 第18章   今天是年三十,厉水本想趁着商场上午还没关门去买菜回来做饭,但邢舟盯他盯得紧紧的,他只好打电话在一家餐厅订了外卖饭菜。   邢舟还在发烧,他看着一桌子清淡的菜品,顿觉索然无味,吃了几口后就推开碗筷表示不吃了,他起身往沙发走,结果没走几步就被人又扛回了餐桌凳子上。   “好好吃饭。”厉水态度强硬,不由辩驳。   邢舟脑袋昏昏沉沉的腹诽:看看,这就是厉教授对待病人的态度。   但他还是乖乖拿起筷子继续艰难的吃着。厉水看他筷子拿得颤颤巍巍,起身去厨房洗了个勺子过来放到了他碗里。   邢舟终于在厉水“凶恶”的目光下筷勺并用完成了艰巨任务。   生病的邢舟睡神附体,刚吃完午饭没一会儿又窝在厉水怀里睡着了,厉水扯过沙发上的一条毯子将邢舟裹住,邢舟的一只手还紧紧的抓着厉水腰侧的衣服无意识的揉捏,他记得之前看过一则文章,说这样的睡眠行为是缺乏安全感的表征,不管该说法是否有科学依据,他知道此刻的邢舟是真的缺乏安全感。   厉水拿出手机搜索了“刑立江”,浏览器上五花八门的搜索结果,他翻了好多页以后才找到一则八年前的新闻——“C市优秀刑警为救养子牺牲”。   文章只在开头简要的概述了事情经过,大篇幅则对警察职责和伟大父爱进行了歌颂,最后的配图是一个女人和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厉水几乎一眼就看出了那个男孩就是邢舟。   他是背对着镜头的,相机恰好捕捉到了他的发顶,那里有两个可爱的发旋。照片里的女人搂着小女孩无声的哭泣,只有邢舟独自跪坐在一边捧着黑白照,仿佛有一道无声的墙平地而起,将三人分成了二对一。   厉水用手触了触照片上邢舟的头发,心中顿生一阵心疼,应该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这堵可怕的高墙再也没有消失过,而他的邢舟一个人在这堵墙里孤单的活了八年,到最后连靠近墙的机会都没有了。   从邢舟之前的话语里,厉水可以听出他对妹妹邢玥的爱护,可这个小女孩究竟在用什么回报哥哥对她的爱?   对于别人的想法,厉水无从揣测,也无法干涉,他只能牢牢的抱着邢舟,让邢舟知道自己并非孤独流浪。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屋里依然温暖明亮,邢舟醒来的时候没有立刻睁眼,他仰躺在厉水的大腿上,感受着他的体温,他已经近两个月没有与厉水有过这么亲密的肢体接触了,而昨晚到现在,他好像在弥补什么一样一直缠着厉水不放,可依然不够。   邢舟知道,厉水为了陪他没有回家,此时的厉水本应该坐在热闹喜气的红色里,伴着欢声笑语和父亲下棋,亦或是吃着那一桌“龙凤呈祥”“年年有余”,在炮竹声中收下一个爱意满满的红包,而不是在只有两个人的室内陪他从白天沉默到黑夜。   他心中对厉水感到抱歉,更对厉父厉母万分愧疚,可他无法放开厉水,然后大无私的说:厉水,你回去吧,我可以照顾自己。   真实的他俗气又自私。   “小舟,醒了就起来吃点东西吧,已经晚上八点了。”   八点了吗?   邢舟睁眼,从厉水身上起来。   厉水的腿陡然失去所承之重,顿时一阵酸麻,他撑着扶手起身,给邢舟把电视打开了。   “先看会春晚,我去煮饺子。”   “去吧。”邢舟点头,厉水一说,他还真有点饿了。   春晚正在演小品,是蔡阿姨和潘大叔这对经典的互怼cp,邢舟挺喜欢他俩的,不由得看得直笑。   厉水在厨房听到邢舟的笑声,探出头看了一眼,邢舟正对着电视机乐,厉水突然心情大好,邢舟终于笑了。   等厉水再次回头看的时候,意外的在门口看到了原本坐在沙发上看小品的邢舟,他正倚着门框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   “不是在看小品吗,怎么跑过来看我了?”厉水边用漏勺捞饺子边问道。   “因为你比小品好看。”邢舟说这种话的时候从来脸不红心不跳,那一瞬间,厉水几乎认为从前那个邢舟又回来了。   邢舟走过来从背后抱住厉水的腰,黏着他四处走,“厉水,我一个人有点怕。”   不,从前的邢舟并没有回来。   “别怕,饺子马上出锅,稍微等一下。”厉水语气非常温柔。   邢舟“嗯”了一声,依然抱着厉水不撒手,“我等你。”   厉水无奈,只能任由他抱着,然后艰难的完成酱料配制和饺子装盘。   饺子是带着年味儿的食物,邢舟和厉水面对面坐着吃饺子,背景音是春晚,还真有点除夕夜的感觉。   人生第二十一个除夕夜,他和厉水一起度过。   不远处的市中心大钟敲响午夜十二点报时的时候,邢舟接到了一个电话,是粉色打来的,他走到飘窗边接通了电话。   “水袖,春节快乐!”粉色那边是嘈杂的鞭炮声。   “春节快乐!”   “听你声音好像不对啊,感冒啦?”   “这你都听出来了?对,有点发烧。”粉色有时候心思敏锐的不像一个男性。   “那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嗯,L先生会照顾我的。”   “L先生!”粉色的声音突然激动,“好的好的,我懂了。”   “你懂什么了啊?”邢舟哑然失笑。   两人又在电话里聊了几句,邢舟听到电话那头有一个女声在喊“小林子”。   “我女朋友喊我了,今年在她家过年,我可要好好表现一下,争取一举抱得美人归。”粉色的声音里透露着甜蜜。   “嗯,加油。”   “你也加油!”   挂了电话,邢舟回头,发现厉水就站在他身后。   “在给谁打电话?”   厉水从来不会过问这种问题,但他今天却问了。   “一个朋友。”邢舟答的很宽泛。   “是上次那个穿女装的朋友?”   “嗯。”   邢舟低着头说完,有些不敢看厉水的脸色,不过等他抬头的时候,发现厉水已经进了厨房,他站在原地不敢动,直到厉水端着一杯温水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才挪了一步,然后接过水杯。   一个多星期后,邢舟的感冒症状完全消除,恰逢大年初十那天气温不算低,厉水打算带他去广场上逛一逛。   这对于许久未曾呼吸过外界空气的邢舟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好消息,他早早的起床,穿好衣服站在门边催促厉水,就差拿根小皮鞭在厉水身后赶了。   厉水看邢舟这么着急,快速收拾完后拿着邢舟的帽子围巾手套走了过来,“戴上。”   邢舟听话的穿好装备。   “这个也戴着,外面有点霾。”厉水把一个防尘口罩塞到邢舟手上。   “啊……可以不戴吗?”邢舟脸一皱,他最讨厌口罩这玩意儿了。   邢舟越过厉水伸手去开门,打算直接出去。   “不可以。”   厉水驳回了邢舟的请求,拿过口罩亲自给邢舟戴上,末了还隔着口罩吻了一下邢舟的唇。   而这一幕,恰好被门外的蒋玲玲看到。 第19章   “啊——”蒋玲玲尖叫一声,手上的两袋东西啪嗒落在地上,然后就定在那里不说话了,蒋玲玲的声音带着女声特有的穿透力,还好隔壁两户都回老家过年了,不然肯定要出来看个究竟。   邢舟往后退了好几步,显然也被吓了一跳,这个女人不是蒋玲玲吗,她怎么在这里?   三人之中,唯有厉水看起来最淡定,他首先把蒋玲玲掉在地上的两大袋东西捡起来,袋子里两包土鸡蛋全都磕碎了,蛋黄蛋清糊了一地,然后他起身对蒋玲玲说:“小蒋,你怎么来了?”   厉水的声音不大,也足够温和,可蒋玲玲不知怎的从里面听到了不容置疑。   “我……”蒋玲玲嘴巴张张合合,一句话堵在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来,她太震惊了,她简直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刚刚厉大哥亲了他学生的嘴?虽然是隔着口罩,但她感受到了厉水那一吻所包含的自然流露的爱意。   可是,两个男人亲嘴……   蒋玲玲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液,“他就是厉大哥的……爱人吗?”   她把“爱人”两个字说得很含糊,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那个所谓的“爱人”竟然是一个男人,还是一个打架又穿女装的心理变态,这样的人,怎么配做厉大哥的爱人呢?   “是他。”厉水回答的很笃定。   见蒋玲玲不说话,厉水又问道:“这是我妈拜托你带给我的吗?”   蒋玲玲点头,动作细微。   “麻烦你了,小蒋。”厉水把两袋东西放进门内,然后牵起了邢舟的手,“我们要出去,需要先送你回去吗?”   蒋玲玲连连摇头,她像见鬼一样看着两人交握的手。   “那你自己路上小心。”厉水托着邢舟的手往电梯口走。   “苏大娘和厉叔知道吗?”就在他们走进电梯门的那一刻,蒋玲玲突然急促的问出了这句话。   “抱歉小蒋,这是我的个人私事。”   厉水的平静无澜的脸在电梯门里一点一点消失,蒋玲玲还呆在楼梯口那儿,她想了老半天,才想起“同性恋”这三个字。   邢舟一直低头站在厉水后面没说话,他瞧着鞋尖,口罩遮盖下的脸看不清楚表情。   直到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邢舟才如梦初醒。   出柜……厉水在蒋玲玲面前出柜了,厉水在他妈妈给他安排的相亲对象面前出柜了,这样的认知让他背后的毛孔即使在数九寒天也依然被汗水浸透。   “小舟,走了。”厉水温柔又沉稳的声音在邢舟前方响起。   “哦。”邢舟快步跟上了厉水。   车子开出地下车库,邢舟还直挺挺的坐在副驾驶座上发呆。   “把围巾和口罩摘了,等会下车温差大。”厉水见他傻乎乎的样子,无奈的提醒他。   “那个……”邢舟抿了抿唇,语气有些担忧,“她知道了怎么办?”   “没关系。”   “可是……”可是厉水不是最怕在别人面前展现他们的关系吗?厉水曾经对他说过:在私下里怎么样都可以,但是在公众场合要注意影响。   “别怕。”   厉水回答的很干脆,也很笃定,他要邢舟别怕。   其实最初被蒋玲玲撞破的时候,厉水本没有表面的淡定,相反他是心惊的,眼前一闪而过父母的面容让他有瞬间的无措,他甚至只用了零点零一秒就已经遥想到很久以后,他将用什么样的姿态为了一个他爱的人去对抗另外两个他爱的人,然后他发现了自己的无能与胆怯,但当他看到蒋玲玲用那种眼神看邢舟的时候,所有不可抗力都烟消云散了,他突然勇敢了起来。   人都藏有一颗怜弱心,虽然邢舟并非弱者,但在这样的对立中,若没有了厉水,他将是孤立无援的。   厉水不需要所有人都知道邢舟的好,甚至他私心认为只有他知道最好,但他需要在所有人面前表态。   车子一路驶过街区,来到了一个中央广场,邢舟紧张的心情在厉水确定的语气中渐渐平复。   下车的时候厉水帮他把围巾手套理好,当然也没忘了那个被邢舟偷偷藏进口袋里的防尘口罩。   “拿出来吧。”厉水摊手。   于是邢舟就跟个藏东西的小孩似的不情不愿的把口罩拿出来,自己戴上了。厉水笑着用手刮了一下他的耳廓,他觉得痒痒的。   广场上已经有很多人了,多数是情侣及父母孩子的组合,沿边一圈都是卖小玩意儿的,为了招揽生意,养鸽人大冷天的就把鸽子放了出来,呼啦啦的飞了半个广场。   邢舟不太喜欢鸟类,特别是这种群居的鸟,它们常常同时起飞,翅膀扇动,遮天蔽日,洒下的阴影挡住邢舟头顶的光,厉水知道他不喜欢,于是带他往广场另一边走。   广场的另一边是养鱼的湖,因为大冷天的鱼不出来,所以相较鸽子那边,只有寥寥数人。   “我好像看见熟人了。”邢舟跟厉水说了一声,便先往湖边走去。   “叶子星?”   湖边的台阶上坐了一个男人,并没有回答邢舟,他用左手撑着脸,右脚一下一下的点着湖面。   邢舟走过去仔细看了看他的侧脸,就是叶子星没错,覃骄阳的哥哥,大概也是男朋友。   “叶子星!”邢舟又蹲在他旁边喊了一声,叶子星这才突然回魂似的看向他。   邢舟一愣,叶子星的眼眶是红的,哭过的痕迹过于明显。都是男人,邢舟知道当一个男人的脆弱被另一个男人撞破的羞耻感,他突然有点后悔过来打扰人家了。   “是你呀,小邢。”好在叶子星本人并没有在意,他说话的时候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是我,好巧。”   也许是看出了邢舟的尴尬,叶子星努力的挤出一个笑容问道:“你一个人来?”   “不是,我和……”邢舟往回看了一眼,叶子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个高个子男人站在那边,正注视着邢舟。   叶子星点了点头。   邢舟还想说什么,却听到叶子星的手机响了一下,叶子星看了一眼屏幕,马上惊慌的站起身。   “你……”邢舟话还没说完,叶子星就急匆匆的跑了,连一个“再见”都没说。   叶子星怎么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明明是个彬彬有礼春风和煦的男人。   邢舟有些担心叶子星,于是给覃骄阳发了条微信:刚刚在中心广场看到你哥了,感觉他状态不是很好。   “他是你的朋友?”厉水问邢舟。   “嗯……跟我同租的室友的哥哥。”   由于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邢舟在厉水家呆了十来天,两人都很默契的没有提起他离开厉水家出去租房的事,除了那天晚上粉色的电话,当然最后也在厉水的故意忽略下不了了之了。   “过两天我开车陪你去把行李搬回家。”   “嗯。”   其实对于自己的癖好,邢舟依然有一腔偏执的反骨,但当他听到厉水说“搬回家”的时候,他却怎么都施展不出,所有的反骨都被浸没在强酸之中,软绵绵的难以发力。   家,他很需要这个东西。   厉水原以为蒋玲玲会立刻把事情捅给他爸妈,没想到却安然过了元宵节,元宵节后,厉水收到了来自宋瑜学长的邀请——   厉老弟,我在A市的一帮朋友想给我弄个派对,正月二十号,你有时间过来一起玩吗?他们是很有意思的一群人,老哥看你平常不是教室就是实验室,生活太闷了,跟他们一起透透气,体会一下多彩人生,也挺好的。   ——————   又是深夜发文,我成了一个深夜作者233   在新站申了个作者号,小裙子网址在首楼,有喜欢用新站的宝贝也可以在那边看,以后两边同步更~ 第20章   年假的最后一天,厉水陪邢舟一起去他租的房子里拿行李。   “在三楼。”   楼是老式的,楼梯间较为窄小逼仄,厉水跟在后面,一双长腿施展不开,步子迈得有些艰难。   邢舟在前面带路,他刚刚用脚跺了几下也没有把声控灯弄亮,可能是坏了,不过他知道厉水在身后,有没有光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厉水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点开手电筒照向前方。   一团温柔的光芒在邢舟身后突然盛开,他上楼的动作一顿,然后回头看向厉水,厉水逆着光,看不清面容,但他依然深深的凝视了一眼。   “怎么了?”厉水见邢舟突然停下,问道。   邢舟摇摇头,然后继续往前走。   厉水看到了,邢舟迎光的脸上分明是笑意,多么珍贵的表情。   从前的邢舟是个爱笑的人,他的自信率真和意气风发正是打动厉水的一点,但那之后的脆弱与眼泪才是叩开他心脏的最后一击,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明明潜意识爱着某种事物,却偏要用它的幻灭来让自己认清自我。   邢舟打开房门,意外的发现客厅的地上都堆着背包和纸箱子,而覃骄阳就站在它们中间发愣。   覃骄阳看到进门的邢舟,回过神来冲他点了点头,“邢舟,我要走了。”   “你也要退租?”   “也?”   覃骄阳没想到邢舟也是过来收拾东西的,他拿着胶带,弯腰把装书的纸箱全部封死,动作干净利落。   “这些你都ok吗,需不需要我们帮忙?”邢舟看他堆了一客厅的东西,担心他一个人搞不定。   覃骄阳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厉水,说道:“谢谢,不用了,我已经叫了车过来。”   邢舟的粗神经突然敏感的察觉到覃骄阳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情绪,邢舟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天的他犹如灿烂的旭日,可现在,太阳好像下山了。   厉水一直站在门外,他看着邢舟忙进忙出,却没有过去帮邢舟收拾,他不是很想踏入邢舟的房间。   邢舟的速度很快,不到半个小时,两个行李箱和一个大背包就收拾妥当了,他手上抱了一小盆仙人掌,吭哧吭哧的把东西拖到客厅。   覃骄阳比邢舟先走一步,他出门时,邢舟看到电视机柜子上一个倒扣的相框。   “小覃,你东西忘拿了。”   覃骄阳回头,顺着邢舟的手指看了过去,然后他眼神闪烁了几下,左手握拳,捏了又放,最后几近漠然的对邢舟说:“麻烦你帮我扔一下。”   覃骄阳匆匆下楼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邢舟看着手上的相框有些不知所措,相框里有一张照片,一个男孩坐在树下安静的看书,他身后的另一个男孩神情狡黠,提着一个蛐蛐正往他后脖领子放。   即使照片拍得很糊,但邢舟认得出来,看书的是叶子星,恶作剧的是覃骄阳。最后他没有如覃骄阳所拜托的扔掉这个相框,而是把它塞进了自己的背包里。   回去的路上,邢舟跟厉水说起覃骄阳和叶子星的事,不过厉水很诚实的表示他无法给出合适的见解。也对,像厉水这样一个醉心科研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你很难让他帮忙分析别人的情结。   路过慢生活休闲区的时候,邢舟意外的看到一家蛋糕店门前的蒋玲玲,他正被一个女人抓着不放,看样子那女人还作势要打她。   “厉水,那不是蒋玲玲吗?”   的确是蒋玲玲,经由厉水介绍,她在这家蛋糕店工作已有一段时间,由于是厉水带来的,店长对她特别客气,所以她的空闲时间相对别的员工也就多一些,这时间一多不打紧,有一位四十来岁的男顾客,自从五天前在蛋糕店里买过一次蛋糕后,每天都会来,而且酷爱闲聊,还专挑蒋玲玲聊天,一聊就是一两个钟头,如果这男的粗布衣裳其貌不扬也就算了,偏偏他穿着考究面相端正,虽然比不上她厉大哥,但面对他的殷勤,蒋玲玲还是难以招架。今天她照常等待那位男顾客光临,没想到没把他等来,却把他老婆等来了。   随后那个男人也不合时宜的出现了,女人的情绪被丈夫的到来挑拨到了巅峰爆发点,她一边揪着蒋玲玲的头发,一边嘴里骂着“小三儿”“狐狸精”“小贱人”,两个巴掌啪啪扇到了蒋玲玲的脸上。   在他们家乡那个巴掌大的小地方,“小三”是最为不齿的称呼,谁做了小三,就会被众人唾弃,蒋玲玲从小到大哪受过这样被辱骂殴打的委屈,她当场懵了,红肿着脸颊,两行无助的清泪汩汩而下。   不过,周围看热闹的人可不管你的眼泪有多动人,他们只认准这是一出主角齐全的正宫抓小三的戏码,于是乱糟糟的一阵指指点点。   正当女人第三个巴掌准备落下时,手被人抓住,她满脸戾气的抬头看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转而又愣住。   “你……你是谁?”   女人看着身后这个高大俊美的男人,所有的气焰都不由自主的熄灭了,在外型几乎完美的异性面前,人不自觉的也会想表现自己最好的一面。   “他是我男朋友!”厉水的出现让蒋玲玲从混乱中脱离出来,犹如看到天神降临,她挣脱了女人的桎梏,一把挽住了厉水的胳膊。   周围又是一阵哗然。   毋庸置疑,厉水无论是外型还是气质,都压了那个疑似偷腥的男人好几个档次,所以都有这样的男朋友了还需要当别人的小三吗?   吃瓜群众渐渐散去,那个男人怕惹麻烦,也趁乱拉着自己张牙舞爪的老婆离开了,厉水带着蒋玲玲往车门边走去,蒋玲玲还挽着厉水,她抖着,以依偎的姿势靠在厉水身边。   邢舟跟在他们身后五来米的地方,心中浮现出一个奇怪的假设:假如没有他邢舟,这一幕是不是应该非常和谐?   只可惜这是一个怎么都证明不出正确性的假设,邢舟快步上前。   “蒋小姐,您是继续上班,还是坐我们的车离开?”   蒋玲玲被邢舟问得一怔,她差一点理所当然的准备跟着厉水上车了。   “厉大哥,我不想待在这里。”蒋玲玲抬头祈求的看着厉水,眼眶隐隐含泪。   最后蒋玲玲还是坐着厉水的车和他们一起离开了慢生活休闲区,厉水绕远路把车开到药店买了消肿止痛的药,然后又把蒋玲玲送回了她的出租房。   蒋玲玲下车的时候,厉水嘱咐她记得擦药。   厉大哥真的太温柔了,他是一个多好的男人啊。   蒋玲玲站在楼下,望着绝尘而去的汽车,久久没有离去,本来因为撞破厉水和邢舟的事而将死的心突然动了两下。   厉大哥和他的学生,两个男人,不会被世人接受的,他们没有结婚的可能。   两边脸颊还疼得厉害,这样的认知让蒋玲玲的眼中突然泛起希望的光芒。 第21章   邢舟被论坛上的人拉进了一个微信群,群里都是目前身处A市的同好。   山风:水袖,粉色应该跟你说了吧,大叔回国来A市了。   邢舟回道:嗯,已经知道了。   Victoria:我们打算给大叔办个派对,已经跟他说好了,不过大叔说他比较喜欢惊喜,所以具体细节由我们来完善,既然是给大叔接风,不如就弄个女装派对吧。   Victoria是一个组织能力极强的人,交给他肯定没问题。下面是从+1加到10086的附议,邢舟当然没什么意见,迎接方式只是一种形式,大都尚可,重要的是他终于可以见到大叔本人了。   邢舟和论坛上多数人一样,对穿裙子的大叔颇为敬重,再加上大叔平常对他格外关照,他曾不止一次的想象现实中的大叔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自从厉水假期结束,他们呆在一块的时间明显缩水,往往是邢舟刚睁眼,厉水就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去学校了,邢舟有时候故意在厉水刚要出门时窝在被子里哼哼两声,厉水就会马上折返回来,把头伸进被子里给他一个浓情蜜意的早安吻,亲得邢舟直喘气。   开学任教加上新项目的开展,厉水忙了起来,不过邢舟也没闲着,在等初试成绩以及复试这段空档期,他找了一份家教工作,对象是个高二的小姑娘,成绩中游偏上游水平,家长一听说邢舟是A市理工大的高材生,二话不说就和他定下了试讲时间。   小姑娘名叫何欢欢,长相挺秀气,邢舟第一次进她书房的时候吓了一大跳,除去书柜那面墙,三面墙上都贴着各种人身穿小裙子的海报,其中还有好几个是男性。何欢欢见邢舟震惊的模样,指着其中一张问道:“你猜他是妹子还是汉子?”   邢舟下意识的摇头,但其实他知道,海报上那个光彩夺目的美女其实是个男人,还是他们论坛里的人。   “好吧,毕竟是A理工的学霸霸,一看你就超正经的,这个萌妹子其实是个汉子哦。”何欢欢献宝一样给邢舟介绍,“他叫花见,是我男神!”   花见也算是坛子里的名人了,他有一副精致的长相,是业余coser,所出角色大多为女性,微博粉丝二十来万,经常会穿着女装参加漫展,比好些真妹子还婀娜多姿。不过,既然是小网红,自然少不了一些人用恶毒的语言抨击他,说他是在以变态的手法来抓住他人的猎奇心理从而博人眼球,不过花见本人从来不在乎这些言论,他的口头禅是“I don't care”。   “我穿裙子的风采是给我自己以及喜欢我的人看的,闲杂人等看不到很正常。”这是花见在论坛里说过的原话。   邢舟曾偷偷的羡慕过花见,他拥有足够的自我,他甚至能让自己的爱好成为别人喜欢他的理由,而反观自己,却还躲在一方角落压抑着情绪。   “小邢老师,你觉得他漂亮吗?”   “很漂亮。”   试讲进行的非常顺利,邢舟离开前,何欢欢的母亲欣慰的对邢舟说:“非常感谢你,欢欢这孩子性格有点刁钻,之前换了好几个家教老师她都不满意,你一来就不一样,欢欢是真的喜欢你。”   何妈说这话的时候,何欢欢就在边上,对于她妈妈的说法,她躲在后面吐舌头,然后冲邢舟眨了下眼睛。   邢舟起初认为是自己有魅力,所以讨小姑娘喜欢,直到后来他才知道,何欢欢同学之所以选择他,是因为她会问所有家教老师她男神花见漂不漂亮,而问过那么多,只有邢舟一个人不假思索没有异色的回答“很漂亮”。当然那都是后话了。   正月二十下午六点,厉水恰好和合作对象有一个晚间应酬,不到九点应该回不来,邢舟心安理得的站在自己书房的大镜子面前,而镜子里是一个穿着日式冬日裙的卷发“少女”,裙摆上有繁复的蕾丝。   邢舟已经很久没有过fullset了,他转了几圈,仔细欣赏镜子里的自己,其实他是在欣赏身上美丽的宝贝。   衣服和饰品也有其独一无二的灵魂,但唯有穿戴在人身上才会活过来。他终于有机会让这些沉寂已久的美妙灵魂再次变得灵动。   邢舟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把一条蕾丝腕带取了出来,这是年前给粉色看过的那一条,粉色建议他配上日系蕾丝裙。   邢舟仔细的将它系在左腕上,简直完美。   他原打算把这些装备带到聚会地点再换,可既然厉水不在家,又何必这么麻烦,直接穿过去方便多了。   邢舟坐出租车来到聚会地点,因为声音和外型的差异,司机一路上隔三差五的从后视镜里看他,好几次欲言又止,邢舟全程保持微笑,面对别人的目光其实并没有那么难。   由于持续的晚高峰,邢舟来的不算早,大多数的人都到了,包括主角穿裙子的大叔。   “天,你们真的都是穿女装过来的!”大叔看着进包间的邢舟惊叹道,“怪我大意了,光想着要惊喜,应该多打听一点内部消息,不然现在也不会像个异类一样。”   大叔个子挺高,戴着眼镜显得斯文又有学术气息,和厉水的感觉非常相似,邢舟几乎从见他的第一眼起就对他产生了难以言喻的好感。   大叔站在一堆小裙子中无奈道:“哎,看你们一个个这么美,我都有点无地自容了,不过还好,我带了另一个‘异类’来陪我,他刚忙完工作,等会就到。”   大家听说还有人要来,都纷纷询问性别,年龄,长相。   大叔没有吊人胃口,直言道:“性别男,比我小,英俊多金身材好,脸蛋跟你们老说的明星小鲜肉有得一拼。”   听到大叔的形容,在场的好几个gay瞬间沸腾了。   “大叔,他是直的吗?”有人忍不住问出了很多人想知道的问题。   大叔坦言:“这我就不清楚了。”   大家平常都是隔着网线和电脑屏幕聊天,难得像这样穿着裙子在现实生活中见一次面,再加上大叔的存在,场面十分热闹。大叔留洋回来,身上自然而然镀了一层闪亮亮的气质,许多人问他关于外国的事情,他都一一解答,并且言辞风趣,亲和力十足,跟网上那个穿裙子的大叔形象没有半点出入。而让大家没想到的是,大叔居然已经有孩子了,一个三岁的混血小姑娘,他把手机上的照片给大家翻看,碧蓝色的大眼睛瞬间萌倒了一群人。   这样的氛围相当惬意,在全是同好的一方天地里,如果谁没有穿女装,就如大叔所说,是异类,穿着小裙子才是理所当然。   在场众人中,邢舟绝对不是人缘最好的,也不是穿裙子最好看的,但由于大叔总爱时不时和他说话,他便硬生生的也成了中心人物。   有人问到了L先生。   “水袖,摇篮曲那边的帖子是怎么回事?那个id叫Alex的女的是不是跟你有仇啊?”   “呃……”邢舟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单音节。   大家看他说得含糊不清,便又问道:“L先生真的知道你爱好女装的事儿了?”   “嗯,他知道了。”   “那他接受吗?”不仅其他人,就连大叔也关切的看向邢舟。   “我们现在很好。”邢舟没有正面的回答问题,但他告诉大家自己和L先生很好,这不是骗人,他们两人好像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忘记之前的事,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上,现在的他们的确甜蜜。   “挺好挺好。”大叔的手拍上了邢舟的肩膀,带着安抚性质的力度让邢舟险些想要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作罢了,还说什么呢?他们现在是真的很好。   服务生送来了酒水,大家又嗨了起来,不知是谁霸着话筒不放,用蹩脚的英文鬼哭狼嚎了好长时间的英文歌,还问大叔自己唱的好不好。   大叔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他低头一看,顿时惊喜道:“噢,我说的人到了。”   他举着手机冲大家摇了摇,然后起身去开门。   从大叔起身到门打开的那段时间里,除了伴奏,所有的声音都停了下来,他们的视线争先恐后的投向门口。   就如同风暴过境,持续三秒的安静之后,一阵口哨声猛然乍起。   帅!真的帅!   身材高大,衣着考究,面容俊美,鼻梁上的眼镜又恰到好处的透着禁欲的味道。   好几个小gay的眼里都开始放出饿狼般的绿光了。   “靠!真他妈帅,水袖,这个跟你家L先生比怎么样?”   坐在邢舟旁边的人激动的一巴掌拍到邢舟手上,然后又受到惊吓般的收回自己的手,因为他摸到了邢舟手心里汹涌的冷汗。 第22章   “来了,厉老弟!”   大叔笑着,很自然的把手搭在了厉水的背上想把他往包间里面领,却出乎意料的摸到了手掌之下僵直的脊背,厉水不为所动,高大的身躯就那样一动不动的堵在门口。   大叔疑惑的看向他,发现他正死死的看着里面,而里面的所有人也都在看他,如同擅闯了绚丽的万花丛。   “哈哈,原来是这样,把厉老弟吓着了。”大叔笑着拍了拍厉水的肩膀,“看出来了吧,我这群朋友都是女装爱好者,今天一起聚会,就都把女装穿过来了,老弟不介意吧?”   不介意?对,如果是别的任何一个男人穿着裙子,他厉水都不会介意,可唯独邢舟,唯独他的邢舟不可以!   厉水没有说话,大叔终于感觉到了异常,他认识的厉水是不会这么失礼的。包间里其他人也陆陆续续感觉到了不对劲,他们纷纷避让厉水可怖的眼神,最后只剩下邢舟,还有他和厉水之间那一条畅通无阻的道路。   从看到厉水的那一刻起,邢舟就不由自主进入了一种放空状态,他的牙关在颤抖,他的掌心在出汗,但他的心里却出乎意料的没有任何思考,他的灵魂好像与身体分离了,悬在半空中漠然的看着这一切。   他看到厉水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几米的距离突然被拉得无限远,直到厉水走到他面前,他才灵魂归窍如梦初醒,所有的感官都回来了,他听到了自己如雷的心跳。   “厉……厉……”邢舟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甚至连一个完整的“水”字都说不出来。   厉水赤红的双目里映着神色惶惶的邢舟,他穿着粉色的蕾丝裙,肩膀上的珍珠吊坠跟着他一起颤抖,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在混有伴奏的包间里竟出奇的清晰。   邢舟抬头望着厉水,一缕栗色的长发搭在了他的眼睛上,但他不敢动,他只能看着厉水,用祈求、渴望又害怕的眼神看着他怒火中烧的爱人。   周围的人震惊的看着这一幕,大气都不敢出,就连大叔也搞不清状况了,他的学弟厉水和水袖认识?   厉水的嘴唇微微动了动,邢舟感觉他要说话,连呼吸都静止了。   许久,一句近乎冷酷的话从厉水形状好看的唇中倾吐而出:“邢舟,你太让我失望了。”   让厉水失望了吗?   厉水是从来不会轻易说失望的,即使心中想到这个词语,也不会说出来,因为失望这个词语太重了,作为一个教育工作者和科研工作者,他一直努力的用满怀希望来代替大失所望。   世界真小。大叔终于反应过来,厉水很有可能就是水袖说的那个L先生,L,厉。看着那二人之间情绪的激烈动荡,大叔暗道大事不好,他挺喜欢厉水这个认真的人的,本想让老学弟从紧凑的工作中偶尔放松一下,却没想到似乎办了件坏事。   厉水闭了闭眼,这里是一个让他极度难受的地方,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控制不了情绪,他甚至开始盲目迁怒,觉得是周围那些穿着裙子的男人把邢舟带坏了,他忍住把邢舟强行带走的冲动,往后退了一步。   邢舟的脸色一瞬间煞白,他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抓住厉水,却只捏住了厉水转身后的衣摆,由于太动作太急,厉水走的力道又太大,邢舟碰倒了桌上的酒瓶子,直接跪坐在了地上,玻璃四溅,周围的人哗一下散开,顿时一片混乱。   “厉水!”   邢舟对着厉水冷硬的背影大喊了一声,嗓子哽着惊慌失措破了音。   而厉水恍若未闻,他只是在路过大叔的时候对他说:“学长,抱歉。”   在这样巨大的冲击下,厉水还有一丝尚存的理智,他在离开前还记得是谁邀请他来的。   所有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如明星一样耀眼的男人来了又走,好长时间都回不了神。   大叔原本要追出去,可当他看到呆坐在地上的邢舟时,又转而去搀扶邢舟。   邢舟跪在瓷砖上,冰冷的温度透过长筒袜渗入骨髓,刺的他生疼。   “水袖,快起来,地上凉。”   他听到大叔在他耳边说话,他也想站起来,但他好像动不了了。   大叔拽了半天拽不动邢舟,也不敢使太大的劲,他听到邢舟嘴里念念有词,便蹲下身凑了过去,“水袖,你在说什么?”   邢舟望着敞开的包间大门良久,突然看向大叔,目光茫然的问:“厉老师怎么走了?”   “水袖,咱们先起来好吗?”   没有人回答邢舟的问题,周围有几个人踏着咯吱响的玻璃渣子上来一同搀扶并劝说邢舟。   直到他们七手八脚的把邢舟架起来,才发现他左腿白色的长筒袜上已经被血染红了一大片,还有几块碎玻璃明晃晃的扎在他的膝盖上。   厉水的车速已经超过了这段路上的最高限速,导航警报过好多次依然无济于事,他好像什么都没听到,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他无法停下来,因为紊乱的心跳只要一放松,就会不受控的想起刚才的一幕幕……邢舟化了淡妆,穿着裙子,带着栗色卷发,像一个女人一样坐在一堆假女人中间。   他低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他知道邢舟曾经可能这样做过,也知道自己会接受不了,可当他踏入真实的情景以后,他才明白,这已经远远不是接受不了了,而是一种无法抑制的心痛,痛得他只想逃离。   邢舟每一个或笑或哭的样子他全都牢牢的记得,无论是哪一种,流露的都是少年人的干净和纯粹,都是他挚爱的珍宝,可邢舟偏要毁掉这些。   如果不是宋瑜学长这番阴差阳错的邀请,他可能还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不堪一击。   厉水握着方向盘的手几次死死的收拢,修长的手指上关节凸起。   车子不知不觉开到了弯道处,眼前突然一阵让人来不及躲闪的刺目白光,“砰”的一声巨响,万籁俱寂,厉水耳边最后响起的,是邢舟在他身后喊他的那一声,带着挽留和不可名状的痛。 第23章   私人诊所里,年轻的医生正在为邢舟处理膝盖上的伤口,看着血糊糊的一片,其实较大的伤口只有一个,清创缝针上药,邢舟硬是没有皱一下眉,厉水最后说的话和离去的背影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维,他已无暇再去顾及其他。   邢舟,你太让我失望了……   其他人都散了,邢舟说什么也不愿意去公立医院,他说他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穿着裙子的狼狈模样,于是宋瑜把他带到了一个熟人开的私人诊所,熟人见到穿女装的邢舟,倒是丝毫不吃惊,直接熟练的上手处理伤口。   宋瑜在旁边扶着邢舟的肩膀,没有说话,只是悄悄叹了口气。   他和厉水因合作相识,又因欣赏厉水的能力,想好好交这个朋友。厉水说他从没有参加过聚会,他的初衷本来是想让厉水多接触一些有趣的人,从而丰富一下单调的生活,却没想到他们都穿女装过来了,其实如果仅仅是一群穿女装的陌生男人,厉水即使再不接受,也不至于愤然离场,因为只要不妨碍他人,没人会太过于在乎别人有什么癖好,可偏不凑巧,他居然是水袖的L先生。   是他疏忽了。宋瑜非常的过意不去,也有些后悔,同时又对厉水方才的决绝有些气愤,他从水袖平常提到L先生的字里行间中看得出来水袖有多爱厉水,当然,他也看的出厉水对他的小男友很好,发怒也许是出于爱,但相爱并不能构成相互伤害的理由。   “好了小伙子。”医生收起医疗用具。   宋瑜准备付钱,被医生制止了,“哎哎,老宋,生分了啊。”   “哈哈,哪的话。”宋瑜在医生的强行拒绝下把钱包收进了口袋。   医生转头对邢舟说:“两天后记得过来换药,回去注意别碰水。”   邢舟点头,直接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由于动作太急,左膝盖上一阵钻心的疼。   “水袖你慢点。”宋瑜赶紧搀上去,“我扶着你,左边的腿不要用力。”   “宋哥,叫我邢舟吧。”   内心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浮起落,邢舟的声音已经不似之前那般颤抖,转而变成了一种出奇的平静。   “什么?”邢舟叫他宋哥,他险些没反应过来。   “总之叫我邢舟吧,不要再叫……叫那个名字了。”   邢舟回到家中,灯是大亮的,却没有人,厉水还没回来,没回来也好,他还没想好怎样去面对他。   万籁俱寂,只剩下走秒的哒哒声,他在沙发上静静的坐了一个小时,厉水还没回来,而挂钟已经转过了十一点,这是厉水睡觉的时间。   邢舟的手几次想伸进包里拿手机,但都在触到手机冰凉外壳的时候缩了回来,分针不做停留的又转了一圈,邢舟终于深吸一口气,拨通了“我的L先生”,这是他后来又存回来的手机号,备注在原来的基础上加了个“我的”。   等待接通的振铃声响起,每一声都像是绵长的呼吸,而他却在屏息以待。四声过后,电话被人掐断了。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这分明是对方挂断的,通讯公司却好像生怕被挂电话的人难堪一般,试图用拙劣的谎言宽慰。   邢舟看着手机界面良久,突然起身走进他的书房,他一脸冷漠的将身上的衣服和饰品一件一件粗暴的扯了下来,裙子长筒袜假发头饰腕带胸垫全部团成一团扔在了角落,就像扔了一团烫手的山芋。   然后他裸着身体跑进了卧室,缩在被子里,大脑一阵嗡嗡作响,直到整个室内只听得到他浓重的喘息声时,他才开始思考。   厉水失望了,厉水离开了,厉水挂电话了……   每一个事实都像魔鬼一样接二连三的恐吓着他,这和第一次被厉水发现秘密时完全不一样,那时的厉水是想看到他改变,而这次恐怕是彻底失望了,其实不用厉水说出来,他也能读懂他眼中的想法。   他用被子捂着头,膝盖处传来无法抑制的痛楚,和着他心头的空洞一同叫嚣,没有了妈妈和妹妹,没有了家,如果没有厉水,他还有什么?   他还有那些女装吗?那些刚刚被他弃之不及的东西,他的小天使们?   邢舟终于找回了一丝理智,他掀开被子,赤脚跑回了书房,那团和着血迹的衣物还乱七八糟的散在地上,好像在怯怯的望着他。   邢舟蹲下身,一把将它们揽在怀里,没穿外衣的他颤抖着从怀里的布料中汲取温度。他刚才一定是疯魔了,还好他没有疯的太离谱,要不然他就彻底孤立无援了。   膝盖上又开始疼了起来,邢舟这才惊觉面颊湿润。   厉水觉得自己堕入了一场噩梦,他看到邢舟穿着裙子,踩着高跟鞋,披着长发,微笑的站在很远的一边,远到不真切,邢舟身后是悬崖峭壁,他急切的叫了一声“小舟”,然后试图往那边走,那边的邢舟好像发现了他,脸上的微笑霎那间化作惊恐,然后不停的后退,最后在他的眼前跌落进万丈深渊。   厉水睁眼的时候,头顶的苍白让他有一瞬间的晕眩,右臂和额角的疼痛又适时的将他拉回了现实。   “厉大哥,你醒啦?”旁边响起柔和的女声,竟然是蒋玲玲。   厉水看到自己右臂的夹板,又摸到额角的纱布,瞬间了解了状况。   他出了车祸。   “小蒋,你怎么在这里?”   “是昨天大夫电话告诉我的,说厉大哥出车祸了。”   厉水皱了皱眉,医生怎么会给蒋玲玲打电话?他电话簿里的最常联系人应该是邢舟才对。   想到这,他四处找自己的手机,发现就放在床头柜上。   厉水用左手开屏,一晚上过去了,通知栏除了几条早间新闻外,并没有未接来电和未读短信,他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给实验室去了个电话后,把手机放回床头。   蒋玲玲全程紧张的看着厉水,直到他神色黯然的放下手机,才长舒一口气。   “厉大哥,我给你削个苹果吧,苏大娘和小荔枝马上就过来了。” 第24章   “我妈?”厉水微微皱眉,看向蒋玲玲,“你怎么跟我妈说了?”   “啊……我不知道厉大哥不想让苏大娘知道。”蒋玲玲语气非常的抱歉,还微微低下了头。   “算了,没事。”   他妈年纪大了,他主要是怕她担心,不过既然已经发生,他也不好再苛责蒋玲玲,他妈马上就到了,他还得想想怎么跟她说。伤口上的麻药已经过了有效时间,连绵不绝的疼痛扰得他心烦意乱。   厉水下意识的再次看向床头安静的手机,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起来,他平静的眼神猛然一动,不顾手臂上的夹板,一把将手机捞了过来。   蒋玲玲瞬间绷直了脊背。   来电显示是“宋瑜学长”,厉水先是失望了片刻,又想起昨天的失态,指尖有些微微颤抖,十秒钟后,他接通了电话。   “厉老弟啊。”电话那头是宋瑜带着叹息的声音。   “宋学长。”厉水的心头紧了紧,几乎害怕听到他说昨晚的事。   可惜宋瑜看不到厉水心中的想法。   “关于昨天的事情,老哥要跟你说声抱歉。”   “不……昨晚是我失礼了。”   宋瑜苦笑了两声,“要不是我,你和水……邢舟也不会这样。”   “问题出在我们自己身上。”长时间未曾饮水,厉水的喉咙有些干涩。   电话两头呈现短暂的寂静。   “你现在方便出来喝一杯吗?老哥请你,就当是赔罪了。”宋瑜先行打破无言。   “我现在在医院。”厉水不怎么会骗人,只好说出实情。   “医院?”宋瑜惊讶,“你怎么了?”   “昨天开车不小心撞到了胳膊。”   “没有大碍吧?老天……你在哪个医院,我过来看你。”宋瑜语气关切。   “没有大碍,就不麻烦学长了。”厉水下意识的不想在短时间内见到宋瑜,作为昨晚混乱的见证者的宋瑜。他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一个不敢面对的人。   厉水执意不说自己在哪家医院,宋瑜也没办法,两人又沟通了几句实验项目上的事情,准备挂断电话。   “学长等一下。”厉水突然叫住了宋瑜。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和他认识,为什么会参加一个女装派对……”说到“女装”二字,厉水启齿的有些艰难。   “唉,派对本来是给我接风的,其实我也没想到他们会穿女装过来。”宋瑜语气里带着无奈,“至于邢舟,我和他在网上认识。”   “是论坛吗?”   “是。”宋瑜回答的很干脆。   “好的,我明白了。”厉水的声音出奇的平静。   蒋玲玲在一旁安静的削着苹果,她很敏锐的感觉到了厉水的情绪波动,于是她选择了沉默。   厉水靠在了床头,慢慢闭上眼,两处伤还在混乱的疼着,他用手指捏着眉心,试图让自己好受一点。   关于自己的伤情以及车祸后续,厉水并没有询问蒋玲玲,而是按铃叫了医生。   左臂骨折,额角擦伤,轻微脑震荡,需要住院观察。   跟他相撞的是一辆运货的小面包车,车主倒是没怎么受伤,人现在还在交警大队,原因除了车祸还有货物超载。   医生一走,蒋玲玲便立刻站起来,轻声的说道:“厉大哥,吃个苹果吧。”   这是她又削的一个,刚刚那个由于时间太久已经氧化了。   “你吃吧小蒋,我现在没什么胃口。”   蒋玲玲还想说话,但厉水已经靠在床头再次闭上了眼睛,蒋玲玲一颗苹果托在半空中,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最后她还是默默的收回了手。   现在是早上八点,蒋玲玲去医院食堂为厉水买来了早点。   她站在门口望着病床上的厉水,不自主的开始发呆,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不戴眼镜的厉水,这样的他少了严肃和禁欲的气质,它们都转化成了难得一见的柔和。   厉水身上穿着病号服,病号服是一个神奇的东西,不管你平素是多么强大的人,只要套上了它,就会立刻显得脆弱,好似需要人照顾一般。   这是老天给她的一个机会。   昨晚她给厉水打电话,本想要约他出去吃个饭,以感谢那次的出手相助,谁知道竟然是医院接的,说手机的主人出了车祸,人还在手术室里。她一阵惊慌,连外套都顾不得换,就二话不说就打车赶来了医院,还好厉水并无大碍。   厉水从手术室里出来转到病房,她就在旁边一直守着,他的手机放在床头,十二点的时候,手机震动了起来,她本来想接,但看到来电显示是“小舟”时,突然犹豫了,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挂断了电话。她害怕厉水醒来知道,于是用他的指纹解锁,然后删除了通话记录。   她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对,所以她一直忐忑不安,但当她此刻站在门外,偷偷看着病床上那个脆弱的男人时,她所有的纠结全都消散了。她手心微微出汗,如果可以,她希望能照顾他一辈子。   邢舟发烧了,距离上一次发烧才过了不到一个月,直到中午十二点他才悠悠转醒。他膝盖疼得厉害,但比不过脑中的钝痛,他摸了摸身边,半块床铺还是整整齐齐的,厉水没有回来过。   厉水是失望的连他自己家都不要了吗?   这样的认知让他心头一空。   他呆呆的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过了好久才想起来今天是周末,下午还有家教。   他吃力的下床,在客厅找到手机,拨通了何欢欢妈妈的手机号。   “喂,欢欢妈妈。”邢舟一开腔便是浓重的鼻音,都不用他说,何母直接就听了出来。   “小邢老师,你这声音,是生病了吗?”   “抱歉,我今天发烧,下午不能过来家教了。”   “没事没事,生病了就在家里好好休养。”何母对邢舟的家教水平非常的满意,二话不说就理解了他。   邢舟刚准备道别,电话就被何欢欢抢了过去。   “小邢老师,你生病了?”   “嗯,今天下午就不过来了,但我给你布置的化学题还是要做,我明天会来检查。”邢舟说完咳嗽了几声。   “好吧。”何欢欢语气有些遗憾,“小邢老师好好养病,其实我今天下午是有礼物想要送给你的,不过明天送也一样。”   小丫头还有礼物要送给他?邢舟笑了笑,和她说了几句后挂了电话。   邢舟的膝盖上渗出了血迹,在受伤的时候发烧,这可不是件好事,邢舟还没有烧糊涂,他知道自己该去医院。   邢舟放下手机走进洗漱间,看到镜子时皱起了眉,镜子里的人仿佛不是他,那人面色苍白如纸,全身呈现出颤抖的状态,干裂的嘴唇因为刚才的说话也冒出了血迹。   他用手背蹭了一下,反而有更多的血冒出来,他只好用舌尖抵着伤口,铁锈的味道瞬间盈满了口腔。   如果厉水在,厉水此时一定会叫他别碰,然后从医药箱里找来医用棉签,捧着他的脸,轻轻的按压在他的唇上。   但这只是一个基于过往的假想,而现实是,厉水可能永远也不会再捧起他的脸了。   邢舟舔舐着血水,昏昏沉沉的想。 第25章   厉妈妈和厉荔上午十点赶到的医院,厉妈妈在门口一。看到病床上裹着纱布夹板的小儿子,眼圈说红就红。   厉水顿时有点慌,他妈平素里是个乐观的女人,镇上一横一竖两条十字街上没哪一家不认得爽快又热心肠的苏大娘,他长这么大,从没见他妈流露过半分伤心与脆弱。   “妈……”   “我的老幺啊,你说你多大人了,怎么这么不当心,车祸啊,你小舅就是撞车去世的……还好玲玲告诉我了,要不然你肯定得瞒我。”知子莫若母。   “快给妈说道说道,这是怎么回事?”话还没说完,厉妈妈已经忍不住抹眼泪了。   厉水一见他妈这样,差点就忘了身上的伤下床了,他只好有些急切的解释:“妈,我没事的,就是骨折加轻微擦伤,用不了十天半月就好。”   厉妈妈这些年明显见老,两鬓如风霜染过已然斑白,前年又得了痛风,一到阴冷的冬天,腿脚就疼得不行,厉水带她去了全国各地好多家医院都没治好,厉水是有心一直寻医的,但厉妈妈坚决不想再麻烦儿子了。   “苏大娘,您慢点。”蒋玲玲见厉妈妈想要走到厉水身边,便上前搀住了厉妈妈的胳膊,“您腿又疼了吧,腿脚不方便得有人扶衬,我扶着您。”   “哎,玲玲真好。”厉妈妈用手拍上了蒋玲玲的手背。   厉荔一脸冷漠的看着蒋玲玲把她妈从她手里牵走,站在后面一句话没说。   厉荔大学毕业没读研究生,直接进了一个小企业上班,一年多的试用期结束后,去年刚转正,工作的地方离厉家镇不远,坐大巴也就半个多小时车程,三个哥哥都离家很远,她有心想多陪陪父母。但看现在的情形,好像蒋玲玲才是那个孝顺的女儿。   厉荔也懒得计较,直接走过去把手上的一袋橘子放在了桌上,“三哥,这是孙叔自家种的橘子,挺甜的。”   厉妈妈被蒋玲玲扶着坐在厉水床边,握起了厉水的左手摩挲,“老幺打小爱吃孙叔家的水果,正好今天来,我让荔枝去孙叔家给你装了一份。”   “三哥,我特意多装了一点,你记得给邢舟也分点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厉荔说到邢舟的时候,好像故意把语气加重了,不知道是想重点说给谁听,总之接连激起了除厉妈妈之外的二人心中的波澜。   邢舟这几年的假期偶尔会跟厉水回去一趟,所以和厉荔也算得上朋友。   厉水低声“嗯”了一下。   “对了,说起邢舟,怎么没见人影?老师受伤了也不过来照看。”厉荔去卫生间洗了个手,回来给她三哥剥桔子。   “荔枝你这说得什么话,你三哥桃李满园,怎的就非要小邢呀?再说你三哥是大人,哪能倚仗人家小孩。”儿子好端端的就在眼前,话头又被引到了别处,厉妈妈也就没有先前的着急。   “邢舟不小了。”厉荔把剥好的橘子分成两半放到了厉水手上,“哥,吃橘子。”   “他就才二十出头吧……”一直没说话的蒋玲玲突然开口。   厉荔回头看向蒋玲玲,挑眉道:“你不也才二十几?”   厉荔说完转过头,没等蒋玲玲回话。   蒋玲玲站在靠墙处看着厉荔的背影,这个女孩比她小三岁,有可能是她未来的小姑子,但她显然对自己有些排斥,不过没关系,她想嫁的是厉水,至于厉荔,总归是要嫁出厉家的,所以她决定沉默。   “邢舟有自己的事要做。”在说到“邢舟”二字的时候,厉水的嗓音明显苦涩。   厉荔心中微动,表面上还是遗憾道:“噢,他很忙吗?我还打算约他出来玩呢,A市这边我不怎么熟。”   “你这丫头,你三哥还在病床上躺着呢,就知道玩。”厉妈妈笑着数落。   厉荔冲他妈吐了吐舌头。   邢舟再次光临了昨晚的那家私人诊所。   医生为他重新打理了伤口并挂上吊瓶,果然是发烧又发炎。   医生表示无奈,说他太不小心了,又跟他仔细讲了一遍注意事项。   邢舟的手机突然响起,是刘岩打的,刘岩自从考研冲刺开始就没怎么和邢舟见面了,他这会应该是刚和家人从热带度假回来。   “喂舟儿,你小子在哪呢?”刘岩充满活力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   “我在医院,有点发烧。”邢舟每次听刘岩的声音都会忍不住心情好。   刘岩震惊道:“啊?你也在医院呢,怪不得没在厉老师病房看到你。”   “什么?”邢舟坐直身体,“他怎么了?”   “厉老师昨天出车祸住院了,不过不严重,我刚刚探望过我叔叔,转身就看到隔壁病房的厉老师,好像还有他妈,外加两个不认识的妹子。”   “他在哪个医院!”邢舟的声音很急。   刘岩被他吼懵了一下,才说道:“第三医院……哎,你别急啊,就是手臂骨折,一点都不严重,你在哪,我过来找你。”   不急……怎么能不急?   厉水昨天出车祸了!怪不得他没回来……   邢舟绷紧身体,他突然无比焦急,又突然莫名释怀,最后他都分不是自己到底是哪种情绪,恨不得把手上的针头拔掉,只想要赶快去见厉水。他把吊瓶点滴速度调到最大,那细管里一滴一滴的药水仿佛掷下有声,与他的心跳齐速。   片刻之后,当他拿起手机准备给厉水打电话时,他的大脑才终于稍稍冷静。厉水是因为车祸住院所以彻夜未回,但他之后为什么没有给他打电话呢,即使是发个短信也好。还有凌晨十二点那个被厉水挂断的电话……这一切好像都昭示着:不管车祸与否,厉水都不想理他,不管发生什么,都与他邢舟无关……   刘岩说病房里有三个女人,一个是他妈妈,一个估计是荔枝,那还有一个……蒋玲玲吗?   邢舟飞速律动的心跳随着接二连三涌进心中的想法渐渐压平, 他多希望能找到哪怕是一个反驳点也好,可最终却发现,寻找驳论只是徒劳,这些设想已经非常的合理了。 第26章   邢舟到厉水病房门口的时候,厉水正在用左手吃晚饭,隔壁是张空床,这时候病房里只有他和蒋玲玲,气氛和谐的出奇。   如刘岩所说,厉水是真的受伤了,邢舟看到他被夹板裹着的右臂,还有额上的纱布,突然不可抑制的心疼起来。   在他心中像天神一样强大的厉水,一次次将他从放逐边缘拯救回来的厉水,原来也会受伤,也会需要人照顾,而那人还偏偏不是他。   蒋玲玲坐在一边剥橘子,她把橘络剔掉,一瓣一瓣放进一个塑料餐盒里,又把餐盒端到了厉水面前。   “厉大哥,吃完饭吃点水果吧。”   “谢谢你小蒋,耽误你吃饭了。”   “没关系呀,反正我比苏大娘和小荔枝吃的快,就先上来了。”然后她起身将外套披在了厉水身上,“现在正是入春时节,别冻着了。”   蒋玲玲如果嫁给厉水,一定是个贤妻良母。   邢舟陡然生出这个不可磨灭的想法。   他突然胆怯了,他之前是鼓起了勇气才来这里的,但此时的他就像个局外人一样不敢擅自踏入这和谐的场景。   “舟儿?你干嘛不进去?”   刘岩的声音突兀的响起,邢舟下意识的想转身逃走,却发现刘岩已经贴在他身后,把他的退路堵死了。   再回过头时,正好对上了厉水的目光。   两人就这么隔着五六米的距离对视着,没有一个人轻举妄动。   倒是把刚从公共卫生间出来的刘岩弄得摸不着头脑,他明明记得过年的时候邢舟说他已经和厉老师和好了,可眼下这情形怎么看怎么诡异,还有里面那个正在为厉水收拾碗筷,笑得温柔如水的女人,莫名碍眼。   邢舟被刘岩推着踉跄的往前走了一步,刘岩这才想起邢舟自己也是个走不好路的伤病员,于是搀扶住邢舟的胳膊,却被邢舟拒绝了。   邢舟脱开刘岩的帮助独自往前走去,努力的表现出正常的样子,但其实由于用力过猛,他的膝盖已经疼的发抖了。几乎是在赌一口气,他本能的不想在蒋玲玲面前示弱。   “你的腿怎么了?”厉水皱眉看着邢舟故作无恙的动作。   “没怎么……”邢舟站在了原地,声音还带着明显的感冒鼻音。   厉水这么聪明的人,自己遮遮掩掩的小把戏他怎么可能看不穿?   “过来。”厉水的语气有些严厉,他向来是这样,只要涉及到人身健康和原则性问题,他就会变得不容反驳。   邢舟身体快过大脑,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厉水床边,紧张得像一个等待老师搜查违禁玩具的小学生。   厉水用左手挽起了邢舟的左裤腿,冬天衣服穿得厚,他动作非常温柔,手刮过邢舟的小腿,痒痒的,邢舟就这样看着厉水,不说话,也不去帮忙,就这么直愣愣的站在那。   厉水终于看到了问题所在,他拇指轻轻的摩挲了一下邢舟膝上严丝合缝的纱布,需要用厚纱布的伤口都不会太小。   “你的膝盖怎么回事?”厉水的语气中带着不加掩饰的关切和心疼,他将邢舟的裤腿放了下来。   邢舟不合时宜的想:厉水还是心疼我的。   “不小心摔了一跤。”明知道厉水会看出来,他还是扯谎。   “小舟,不要骗我。”   厉水叫我“小舟”!邢舟几乎在心底叫喊出声,他一面认定厉水不会再对他温柔以待,一面又忍不住期待着他认为不可能的事情。   “被玻璃划伤的。”   “是昨天晚上吗?”厉水当时过于愤怒,但他还依稀记得他走的时候听到了酒瓶碎裂的声音,混乱的融进了邢舟那声破音的“厉水”里。   邢舟发出了微不可闻的“嗯”。   “抱歉。”厉水微微低头,睫毛恰到好处的掩住了眼底的情绪。   “不……不用抱歉,厉水,不用的……”邢舟突然语无伦次,他最不想听到的就是“抱歉”,太生分了。   邢舟握紧了拳头,但他不知道的是,厉水其实有多想抱住他,可无论是心态、处境和旁人,都不允许厉水这样做。   厉水矛盾极了,他对邢舟感到失望是真的,完全放不开手也是真的,不知从何时起,他的心已被“邢舟”二字融透了,削骨剔肉也分不出来。   刘岩在一旁震惊了,他好像目睹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但鉴于其中一位当事人是他又敬又怕的老师,只好眼观鼻鼻观心。   至于蒋玲玲,从邢舟出现的那一刻起,她就吓得出了一身白毛汗,她害怕邢舟把电话的事情说出来,但她随后又安慰自己:没事的,就说不知道。她看着厉水和邢舟脉脉相望的样子,觉得奇怪,邢舟这种人怎么还敢在苏大娘在的时候出现。她查过了,同性恋这类人群不都是躲在地下见不得光的吗?他怎么就可以这么猖狂?   厉妈妈和厉荔也吃过晚饭上来了,厉荔进门一见邢舟,顿时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她本来就生的漂亮,表情一生动起来,直接把旁边的刘岩给看呆了,他上午因为在厉老师面前比较拘谨,都没仔细看妹子。   “邢舟!你这臭小子终于来看老师啦?我还在跟我三哥纳闷,说你怎么没来贴身伺候着,他说你忙,忙也得来照顾老师呀。”厉荔脚步轻快的走到邢舟旁边,一胳膊搭上了邢舟的脖子,“啧,一年没见,又瘦了,唉,我什么时候能像你这样苗条。”   “你已经很苗条了。”刘岩话说出口才发现自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哈?”厉荔回头,“谢了啊,你不是上午来看我三哥的学生吗?”   “啊是的,我是邢舟的哥们儿,我叫刘岩!”刘岩被厉荔点名,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连军姿都站出来了。   厉荔看他这副样子,差点没笑出声。   不过邢舟就没这么好受了,厉荔忘了她还搂着他的脖子,由于回头跟刘岩讲话,胳膊越勒越紧。   邢舟只好边咳嗽边拍打着厉荔的手,“荔枝……放……开我。”   厉妈妈见邢舟不舒服,撑着腿脚赶忙上前解救邢舟。   “你这丫头,老是一惊一乍。”厉妈妈抚着邢舟的后背给他顺气儿。   “对不起啊邢舟。”厉荔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的说。   “没咳咳……没事。”邢舟咳了半天,终于找回了自主说话的能力,然后向厉妈妈问好,他经常随厉水回厉家镇,厉妈妈跟他也挺熟了,于是叫他别这么客气。   病房里因为厉妈妈和厉荔两人的加入变得热闹了起来,当然主要还是因为厉荔看到了邢舟。   话锋一转,厉妈妈突然拉住了邢舟的手,邢舟吓了一跳。   “小邢啊,阿姨知道你是个实诚孩子,你告诉阿姨,你厉老师的女朋友你见过没?”   话题方向变得太突然,整个病房都安静下来了。   厉水的……女朋友?邢舟几乎是下意识的看向蒋玲玲那边。   “妈……”厉水想说什么,却被厉妈妈阻止。   “我问小邢,你先别说话。”厉妈妈转眼又对着邢舟说,“你厉老师跟我说他在城里交了女朋友,可你看看,他都住院了,也没见他女朋友的影子,你跟阿姨说实话,他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女朋友?”   面对厉妈妈信任的目光,邢舟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最后褪光了血色,他觉得自己突然陷入了一种不仁不义的状态。   厉水对他妈说他有女朋友了,当时他一定是想搪塞家里,可他妈又不傻,有没有女朋友,其实稍微观察一下就知道了。   厉妈妈对他非常好,从第一次见面就是,邢舟掌心微微出汗,他总不能说“有,我就是”或者“我曾经是”吧,这样太残忍了,也太对不起别人对他的善意了,但如果要他说厉水有女朋友了,他又说不出口。   厉水显然没想到他妈会突然问这个,而且还是问邢舟,他看到邢舟的耳廓红了,那是邢舟羞愧的表现,面对他妈,邢舟正满怀歉意,他还从来没想过会这么快把邢舟置于这样的境地。   “有,厉老师女朋友我见过的。”最后还是刘岩先打破僵局。   于是厉妈妈的目光转向刘岩那边,刘岩话已出口,只好硬着头皮继续。   “就上回在实验室门口的那个漂亮姐姐,是她吧?”刘岩仰天胡诌。   厉妈妈见厉水没否认,心里信了个两三分。   “您别问舟儿,他最近都没往学校呆,他肯定不知道啊。”   “那她怎么没来照顾你?”厉妈妈又问儿子。   结果话头又被刘岩接走:“我们学校最近在搞一个游访世界名校的项目,她估计是被派出国了。”   厉妈妈虽然有个副教授儿子,但她本人还是个眼界不过十里地的小镇妇女,对大学里那套都不太懂,再加上刘岩长的就一副老实模样,她也就信了七七八八。   “老幺,你给我看看照片也行。”   “妈,我不喜欢拍照。”   这点厉妈妈是知道的,最终也没再强求。   “那你千万要对人家姑娘好,我们厉家出来的可都是好男人,学学你爸和你两个哥哥。”   “知道了妈。”   刘岩见突发事件就这样平息了,完成任务般的松了口气。可邢舟还暗暗握拳,一股不安和歉疚在他胸口鼓动,让他几乎疼的想弯腰。   “邢舟吃橘子,别理我妈。”厉荔不知何时剥好了橘子,往邢舟嘴里直塞。   “谢谢,我自己来吧。”   口中清凉的酸甜让邢舟稍稍好受了些。   紧张退去,病房里渐渐又恢复了原来的气氛,只有蒋玲玲站在角落,她身后的墙纸已经被她抠破了。   苏大娘说厉大哥有了女朋友?厉大哥怎么能有女朋友?还有,厉大哥和邢舟竟没有否认?   不,他们都在骗人!   她在心底变得歇斯底里了起来,但那只是一瞬间,之后便是冗长的沉静。   他们不该骗人的。 第27章   到了晚上七点半,天色已暗,即使蒋玲玲在一群人中极力放低自己的存在感,但还是被人关注。   “小蒋,昨天和今天真的麻烦你了,现在不早了,你早点回去,太晚不安全。”   这是厉水白天就想说的,他暗示过,但蒋玲玲一直没有想离开的意思,由于他妈的到来,他更加不好对蒋玲玲说这样的像是逐客令的话。   “不要紧的,厉大哥……我昨晚也是这么晚赶来的。”   厉荔在心中翻了个白眼,这话的意思是在说三哥不仁不义吗?享受了她的照顾,等家人一来就要赶她走?不过她挺聪明的,三哥还就吃这套。   “你一个女孩子,走太晚我不放心。”厉水果然说的委婉了许多。   厉妈妈也赞成道:“是啊,玲玲,大城市人多车多的,晚了肯定不安全,要不我跟荔枝送你上出租车吧。”   蒋玲玲知道自己今天是非走不可了,她看了看周围……苏大娘和厉荔是厉水的亲人,他们留下来这很正常,可邢舟和那个叫刘岩的人,如果她不能留下,那他们也应该离开。   “要不我等会和邢舟他们一起走吧。”蒋玲玲笑着对邢舟说,状似征求意见。   刘岩在这里不动声色的围观了这么久,也算是观察出来了,这个叫小蒋的女人很有可能喜欢厉老师,那她就是舟儿的情敌啊!   一股为兄弟捍卫爱情的热血涌上来,刘岩对蒋玲玲说:“我跟舟儿许久没见了,等会他上我家住,我家就在这附近,所以我们不着急。”   刘岩倒是没说瞎话,他家的确在医院附近。   蒋玲玲脸色变了变,她觉得这里所有人都在和她作对,就连平素里很喜欢她的苏大娘也不帮她说话,仅仅是因为她以为自己的儿子已经有女朋友了这样可笑的原因。这种四处受排挤的感觉让她很难受。   “我送你上车。”   这话竟然是邢舟说出来的,蒋玲玲愣了一下,对上了邢舟的眼,他没有笑,更没有其他表情,可语气倒是诚心实意。   “小舟,让厉荔送小蒋吧,你的膝盖受伤了。”厉水本能的不想让邢舟和蒋玲玲单独见面。   “没事的厉老师,我和刘岩一起,正好我也想出去透透气了。”邢舟说完掐了刘岩一下。   刘岩福至心灵赶忙接道:“啊是是是,我会搀着邢舟他老人家的,厉老师您放心。”   ……   被晾在楼梯口吹冷风的刘岩相当郁闷,说好的是他扶着邢舟送那个小蒋女士,结果他这拐棍下个楼的功夫就被使用者无情的留在了半路。   “刘岩,你不用陪我了,你跟厉老师说一下,就说我回去了,你看完厉老师也早点回吧。”邢舟是这样对他说的。   刘岩来回踱步,看着渐行渐远的邢舟和小蒋,邢舟走路的样子很正常,但刘岩知道他忍了多大的疼痛才装成这样。   他搓着手叹了口气,他的哥们邢舟,恐怕是一头钻进爱情里出不来了。   邢舟面色如水的行走在一盏孤独的路灯下,他没有说话,目光一直看着前方。相较于邢舟的平静,蒋玲玲可就不怎么好受了。   她把邢舟当作拦路虎,同时也把他看作是打架、穿女装的变态,和这样的一个人单独相处,让她恐惧得反胃,但这是她自己要求的,她没办法反悔,她渐渐与邢舟前后拉开了距离。   他们沿着围墙走,快走到医院出口的时候,邢舟突然停了下来,蒋玲玲没来得及反应,往前一步直接对上了转过身的邢舟。   邢舟在男生里面身高不算高,但对于蒋玲玲来说,在这样一个月黑风高的角落,隔着这样的距离,非常具有具有压迫感。   “你……你干什么?”蒋玲玲脑子里循环着邢舟当时揍人的场景,声音都发抖了。   “蒋小姐,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邢舟笑了笑,倒是冲淡了些许蒋玲玲的恐惧。   “什么?”   “你喜欢厉水吗?”   蒋玲玲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她下意识点头。   “那你知道厉水现在是我的男朋友吗?”   邢舟声音越是平静,越是理所当然,蒋玲玲就越震惊。他居然不要脸到这样的地步,直接对着她把丢人的丑事无遮无拦的说了出来。   “你……你怎么……”   “怎么这么不要脸?”邢舟替她把话说完,“那蒋小姐在明知道厉水有爱人的情况下还对他百般献殷勤,蒋小姐觉得这样就是要脸了吗?”   邢舟本来不是要这样说的,他起初的目的只是想拜托作为知情者之一的蒋玲玲不要把他和厉水在一起的事情抖到厉水家人面前,但蒋玲玲从头至尾对他表现出的厌恶和恐惧一点一点激怒了他,让他忘了开始的意图。   “但你们是没可能在一起的,即使厉大哥现在被你迷惑了,总有一天他会清醒过来……”   邢舟没说话,他静静的看着蒋玲玲,等她把话说完。   蒋玲玲以为邢舟是被自己说的哑口无言了,于是稍稍挺起了胸,一种名为底气的东西盈满了她的心头,“对,还有他家里,他们绝对不会接受你的,到时候厉大哥一定会选择家人,而不是你这个穿女人衣服的变态同性恋。”   邢舟笑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嗤笑,却在夜色中被放大。   “那你觉得即使没有我,厉水会选择你吗?蒋玲玲小姐。”一连六个问句,邢舟的语气近乎恶毒,就像电影里面让人恨的牙痒痒的反派。   “至少我是女人!”蒋玲玲声音抬高,这是邢舟永远比不过的、她最大的筹码,“而你只能靠女装扮女人。”   “真不巧啊,厉水刚好不喜欢女人。”   ……   邢舟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从未对任何一个女性恶语相向过,在他的认知里,男人对女人恶劣是一种很没品的表现,但看着蒋玲玲落荒而逃的背影,仿佛一口郁结之气随之倾吐而出,邢舟突然生出一种畅快的感觉,就连他背后因为长时间处于黑暗而冒出的冷汗都渐渐消散了。   他一瘸一拐的走在街头,然后挤上了一辆公交,任由自己漫无目的的回到了厉水的家。厉妈妈和荔枝过来了,他该收拾东西了,即使他在蒋玲玲面前表现得既恶毒又无畏,但他依然要顾虑重重。   接下来的两天,邢舟都没出现在医院里,除了那天晚上他给厉水发的一条“我到家了”的短信,就再也没有和厉水联系。厉水几次想给他打电话,但都没有拨出去,因为他妈妈还在。   直到厉水带着他妈和厉荔回到家里,也依然没有看到邢舟。他本来都已经想好了,如果被他妈看出这里两个人生活的痕迹,就索性向她坦白,可当他开门的时候,这里的一切已经变得和最初一样。   邢舟只花了两天的时间,就让两年多来渗透的变化迅速恢复原样,也让他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说辞破碎在喉间。   他想起了前日在病房里,邢舟面对他妈羞愧难当的模样,他的小舟,有时候真是善良细致得让他心疼。 第28章   厉荔先进门,她好些年没来过他三哥在A市的家了,她环顾四周,来回看了好几遍,最终只看到一室寂静,而她以为会有的东西却丝毫没有被捕捉到。   小儿子在大城市里的房子厉妈妈之前只来过两次,原因一是远,二是她住不惯这种四处充满现代化的公寓。   “老幺,你这厨房里怎么尽是些我瞧不懂的东西。”这么多年了,厉妈妈难得再照顾儿子一次,然而纵使她面对煤柴锅灶当了一辈子家庭主妇,也没想到有一天会被厨房难倒。   “妈,您别忙了,我现在不饿。”厉水吊着胳膊走到厨房,关上了被他妈按开的烤箱开关,“没有食材,这个您现在也用不上。”   厉妈妈听罢有些不乐意了,厉水哪会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在想什么,于是招呼厉荔过来把妈妈拥了出去,自己检查了一遍厨房也跟着出去了。   “你啊,你就是嫌你妈没有眼界。”厉妈妈坐在沙发上说。   “妈,您言重了啊,三哥是怕您累得慌,您这腿又有点肿了。”厉荔揉上了她妈的小腿。   不说还好,一说厉妈妈还真觉得腿开始疼了,这几天除了奔波就是在医院照顾厉水,闲下来才后知后觉。   厉水看着他妈水肿的双腿,心里也不好受,“妈,您身体不好,以后我这种小伤小病的您不用这么急着来了。”   “还知道你妈腿脚不好使啊。”厉妈妈瞪了厉水一眼,“你看你孤家寡人,妈能放心你一个人吗?你要是真心疼你妈,就赶紧给自己找个媳妇,有事没事的好有人照应。”   “三哥有对象了,您就少操点心哈。三哥,你这有暖手宝吗,快给妈拿一个过来。”厉荔向厉水眨了下眼睛。   厉妈妈是老生常谈,但厉水心中却掀起了与往常不一样的五味杂陈,只差一点点,他就要把真相全部告诉他妈妈了,但这股勇气一旦哽住,便随之慢慢消散,也很难在短时间内重聚,特别是当他看到母亲病痛的身体和慈爱的神情,他更加难以启齿那些注定会伤害到他最爱的人的话。   厉妈妈终究还是闲不住,把厉水屋子里上上下下打扫了一番,终于被厉荔劝去睡觉了。   晚上十一点,厉水还坐在书房里,是原来邢舟的书房,这个时候应该是他睡觉的时间,但他却睡意全无。客厅的灯灭了,是厉荔关的吧,如果邢舟在这里,他一定不会允许厉荔关灯,他喜欢灯火通明的感觉。   邢舟……   只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能毫无顾忌的想邢舟。   厉水想到了邢舟的膝盖,一道五厘米长的刻骨伤口,是前几天晚上他强行离开时,邢舟摔的,他穿着纸一样薄的长筒袜,玻璃划入的时候应该很疼。   他非常自责,为什么要走的那样决绝,他明明听到了邢舟在叫他,他居然也会有残忍到不回应邢舟的那一天,可当时的他已经不由自己操控了,他的所有理智都被不理智吞噬,所有克制都被冲动取代,只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他从来没见过的、让他恐慌的邢舟。   厉水觉得自己是个贪得无厌的人,他既完全无法放弃邢舟,又想要邢舟变成他想象中的那样。可别的尚且不论,他真的无法接受邢舟穿女装,只有这一点,只有这一点而已。   “三哥,我可以进来吗?”当书房的门被厉荔敲响时,厉水才从思绪的洪流中脱身。   “进来吧。”   厉荔得到许可,立刻推开门走了进来。   “三哥,你养仙人掌了?”   “嗯?”   “我在飘窗上看到的,真可爱。”厉荔上下打量了厉水一番,好像有什么话没说完。   厉水看到厉荔手上托着一小盆仙人掌,因为冬季太阳光弱,他过年那段时间把仙人掌放到了采光最好的飘窗上,那是邢舟不离身的小宝贝,他居然忘记带走了。   “厉荔。”   “在呢。”   “你有什么要对三哥说的,就说出来吧。”厉水叹了口气,他这个古灵精怪的妹妹一定察觉到了什么。   “呃……”厉水这么主动要坦白,厉荔一时语塞,“这个仙人掌其实不是你的吧……”   “不是。”   “邢舟?我看到花盆上有个‘舟’字。”   厉荔把仙人掌递出去,厉水接过来放在了腿上。   “是他的。”   “他怎么不在?我以为他会在。”   厉水心下震惊,原来他妹妹早都已经知道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早之前啊,你第一次带邢舟回来过年,他向你告白,我听到了,后来你隔三差五的带他回家,还有你们俩那种眼神和表情的互动,你妹妹我也是谈过恋爱的,我就算没有女人的直觉也该看出来了。”对比厉水的惊讶,厉荔反而很淡定。   “那……”   “别担心啦,爸妈不知道。”厉荔知道厉水要问什么,便抢先打消了他的顾虑。   “先不要让他们知道。”   厉荔听出了厉水话语中的无可奈何,她从小到大都崇拜的、无比优秀的哥哥,也会有无可奈何的烦扰。   “如果想让爸妈接受,很难很难。”厉荔的语气陡然严肃。   “我知道。”厉水怎么会不知道?他的父亲是一个老实传统的育人园丁,他的母亲是一个天天盼儿媳妇的家庭妇女,要让他们接受邢舟,不知道要磨多久,也许非要剥皮抽骨了才行,厉水顿时感到一阵心虚和无力,是那种面对所有他爱的人无法两全的心虚和无力。   “不过我会站在三哥这一边的。”厉荔把手放在厉水肩上,“人类无数的事实告诉我们:爱情应该是自由的,即使是父母也不能剥夺。”   厉水看着自己的妹妹,突然觉得心头的重压减轻了几分,当他举棋不定徘徊在难以融合的两个极端时,他太需要一个至亲来告诉他“你这样做没错”了。   “厉荔,谢谢你。”   厉水说的过于郑重,以至于厉荔反应了几秒,她眨了眨漂亮的杏眼,“喂,跟我还说谢谢。”   “不过三哥,我觉得你现在最该考虑的好像不是这个吧?你和邢舟是不是闹矛盾了,总感觉你俩怪怪的。”   厉荔果然洞察力惊人。   “嗯,出了点问题。”厉水没有隐瞒。   “我看你这几天都没有联系他,出了问题就要想办法解决呀,放心,具体我不问,但如果需要我出谋划策,一定义不容辞。”   “好。”   厉荔走了以后,书房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最后只剩下秒针走秒的声音。这里原先是邢舟的地盘,邢舟会在这里学习,看书,写论文,他原本是不会擅自进入邢舟的书房的,可就在几个月前,他闯进这里,剪掉了邢舟的裙子,摔碎了他送给邢舟的瓷花。他已经记不清当时说了什么样的话,只记得邢舟从祈求到幻灭的眼神。   厉水端坐在电脑前许久,恍然间,一阵要命的孤独蔓延过全身,最后通通涌进了心脏,攫取了灵魂,几度让他想要弯下腰来扼制疼痛,他用手碰了碰仙人掌的刺,那种尖锐感让他稍稍好过了一点。   厉水拿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向邢舟的号码,但振铃一声后便挂断了。这么晚,小舟该睡觉了。   邢舟这几天都在刘岩家留宿,他躺在床上,睁眼看着头顶的壁灯,十二点多了还没有睡着,要是厉水在,一定会生气,他从来不敢在“严格”的厉老师面前晚睡,但这几天他几乎整夜失眠。   由于那日去看厉水,隔天换药的时候,医生已经勒令他不许再走路了,刘岩也把他看得死死的,以至于家教又多请了几天假。   邢舟挡住腿,小心的翻了个身,恰好看到手机屏幕亮起——   我的L先生!   邢舟心脏怦怦直跳,一把捞起手机,还没来得及接通,对方就挂断了,电话界面眨眼间换成了屏保,快的就像无事发生一样…… 第29章   邢舟家教那边请了五天假,虽然何妈妈表示身体健康第一位,但邢舟始终觉得过意不去,所以尽管伤口还没好彻底,他依然坚持去了何欢欢家。   小姑娘开门见是几天不见的邢舟来了,表情立刻染上十成的明媚,没等邢舟跟她妈打招呼,就拉起邢舟的胳膊。邢舟一瘸一拐的被她一路从玄关拖进了房间。   “欢欢,小邢老师腿不好,快请小邢老师坐着!”何妈妈在外面高声叮嘱。   “知道啦。”何欢欢冲着门外应了一声,“咔哒”关上了房门,转而一脸神秘的问道:“小邢老师你终于来了。还记得吗,我说有礼物要送你。”   “记得吧……”其实邢舟已经不记得了,这几天生了病,又在刘岩家闲着无所事事,无限放空自我,人也变得迟钝了许多,很难去想起自己才教过几次的家教学生要送他礼物这种事。   “就知道小邢老师不记得了。”何欢欢撇了撇嘴。   “抱歉……”邢舟以为何欢欢生气了。   “妈呀,这就抱歉了?”何欢欢瞬间变回笑脸,“小邢老师真单纯真好骗。”   对于何欢欢的嘲笑,邢舟不以为意,毕竟对方只是个16岁的少女。   何欢欢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给邢舟,“送你的。”   “为什么要送我礼物?”   “你拆开看看。”   何欢欢表现得如此迫不及待,邢舟还真有点好奇,便打开了盒子。   在看清里面的东西时,邢舟的手指关节僵了一下,指尖肉眼可见颤抖了起来。   绒布盒子里躺着的是一枚发卡,镶着珍珠和黑纱。   邢舟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喉结上下浮动。   “我没有女朋友……”   “哈?这是我送给你的。等等!你可不许送给女性,未来的女朋友也不行。”何欢欢语气充满警告意味。   “你为什么要送我这个?”邢舟还想挣扎一下,毕竟这种秘密再次被撞破的事实实在让他难以接受。   “我觉得这个发卡和你那天晚上穿的衣服很搭啊,都是复古款的,还是说你不喜欢这样的类型?”   “那天……”   “那天我看到小邢老师了,小邢老师穿着一件特别美的小裙子进了FREE SPACE,我在后面喊你了,可惜你没听到。”何欢欢语气带着兴奋,又颇有些遗憾。   邢舟的指甲不由自主的紧扣黑色的绒布,他怎么也想不到,原来自己戴了假发穿上裙子之后,竟还会在黑夜里被见面不超过十次的人认出来。   邢舟言辞吞吐道:“你觉得我……我是说你看到那样的我……会别扭吗?”   其实邢舟想说“会恶心吗”,但在他看到何欢欢的反应后,突然庆幸自己在说之前委婉的改了口。   何欢欢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别扭?小邢老师说什么呢,我觉得你超酷啊。”   “我……酷吗?”尽管邢舟有些不确定,但何欢欢这样一句形容却在瞬间击退了他汹涌于心的羞耻感。   “当然,跟我家花见一样,美美的。”何欢欢指了指墙上花见的海报,邢舟这才想起这小姑娘的男神是他们论坛里的花见。   几个月前,他觉得能把女装穿到大街上的粉色酷到没朋友,他想他什么时候才能像粉色一样,没想到今天,他的家教学生对他说:超酷啊。   教学结束后,邢舟给粉色发了条微信:“今天有一个小姑娘说我穿女装的样子很酷很美。”   十来分钟后,邢舟在地铁上看到粉色的回复:“这种说大实话的女孩子,一定和我女朋友一样人美心美。”   邢舟无声的笑了,回道:“她还送了我礼物。”   然后他从包里拿出了那个精致的发卡,拍照发给粉色,旁边的几个女生以为是他买来送给女朋友的,小声谈论他品味不错,很会挑饰品。   邢舟借着手机黑屏当镜子,心情愉悦的把发卡在自己头发上虚晃了一下,何欢欢送的礼物,真的很漂亮。   厉水和宋瑜再次见面,是在A市理工大的材院大楼,他们讨论了关于某种高分子材料的改性方案,两人意见和想法一拍即合,过程非常顺利,所以结束的也比想象中的要早。   “好久没有故地重游了。”宋瑜踏着楼梯,皮鞋在台阶上敲出脆响,“我记得我离开学校的时候,这里的楼梯还是灰色水泥的。”   “嗯,是大前年重建的。”厉水跟在他稍后的地方。   二楼楼梯的墙面上以高分子的化学链图案为框架,串联了满满一排关于宋瑜的人物事迹,把宋瑜吓了一跳。   “老天,这么一路看过去,我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对于风云人物的宣传,不管是什么单位什么部门,都喜欢把他们的光辉事迹去掉个中坎坷后一一罗列,让人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这些人生而为神。   两人走出了大楼,下午三点,阳光正好。   “学长本来就很优秀。”   “穿裙子的学长也优秀吗?”   宋瑜的声音轻松愉悦,带着玩笑口吻,厉水却浑身一僵,他以为他们今天可以只谈工作。   “厉老弟,今天周六,你下午没事吧?”宋瑜突然话锋一转。   “呃,五点之前都有空。”   “那好,不介意陪我在学校里逛一逛吧?”   对于宋瑜学长的邀约,厉水不可能不答应,两人穿过一条石板路,走进了长长的绿荫道,两边栽满常青树,这是A市理工大最有学院气息的地方,原来叫育才路,后来全校师生投票上书,改为象牙路,发起人就是宋瑜。   宋瑜一路而来的风采自不必多说,厉水慢慢的放缓脚步,宋瑜穿着工作正装,背影身姿挺拔,温文尔雅,这样的学长,穿裙子?厉水放在裤兜里的左手不由自主的握拳。   欣赏校园景致的宋瑜察觉到了厉水和他错开的脚步,他知道厉水正在纠结着什么,并没有戳破。   周围有三三两两来去的学生,长长的林荫道走了一半,终于,宋瑜听到厉水在他身后说:“学长,你为什么?”   宋瑜挑眉,“A理工一年一度的话剧表演,这个传统现在还在继续吗?”   “还在。”本来厉水是不关注校园活动的,但邢舟酷爱参与社团,所以带着厉水也开始关注,甚至还会在邢舟有表演的时候去观众席欣赏。   “我大一那年,有一个反串表演,《爱丽丝梦游仙境》,社长指名要我出演爱丽丝,于是我第一次穿上了裙子,走到舞台上,那是一种非常新奇的感觉,按理来说一个男性穿女装站在众人面前会感到羞耻,但我没有,我反而觉得有一种归属感,就好像那件裙子生而为我打造。”   宋瑜的语气带着追忆似水年华的眷念,厉水没有说话,他继续听着宋瑜,他三十年的人生中唯一崇拜过的人。   “然后我就开始试穿女性的衣服,发现它们真的能带给我轻松又心安的快感,那时候网络还不发达,我也不是没有过恐慌,直到我去了国外发展,融入了更加光怪陆离的世界以后,我才明白世间特殊的癖好千千万万,而女装癖只是之一,且不止我一个人有。”   厉水也在国外留过学,不过他从来不会参加什么社交活动,无论是国人圈还是国际圈,他表现得就像一个清心寡欲的修行之人,每天除了研究所就是公寓,学到知识后便立刻归国,任教于母校。   “说起来我比邢舟那孩子幸运,因为我的英国妻子非常理解我的爱好。”   提到邢舟,厉水心脏颤动了一下,这话说得过于尖锐,简直不像是宋瑜这样的温和之人说出来的。   “我真的……”厉水嘴唇张张合合好几次,终于吐出一声近似哀叹的话,“我无法接受。”   “为什么呢?”   “这是不正常的心理,这样的他,一定会饱受非议。”厉水的目光看着远方,并没有什么焦距。   宋瑜笑了,没想到他聪明过人的厉学弟也会思维转不过弯来。   厉水听到宋瑜的笑声,疑惑的看向他。   “厉老弟啊,地球人这么多,要是踏出的每一步都要考虑每个人的想法,人生就不是自己的了,至于非议,我想他只会在乎一个。”   “哪一个?”   “你给的那个。”   “我没有。”怎么会非议他的邢舟?厉水矢口否认,他只是爱之深罢了。   “你有。”宋瑜的语气突然不容反驳,“你不仅带头非议他,你还指责他。”   “其实你们之间有一个很简单的解决方案,可以让你们都不再纠结。”   “什么方案?”   “分手。”   宋瑜声音不大,却如惊雷在厉水耳边乍起,他心跳频率猛然加快,他还缠着绷带的右臂开始隐隐作痛。   “不可能。”厉水斩钉截铁道。   “当你对他的爱不足以支撑你去接受完整的他时,何必紧抓不放?”在厉水听来,宋瑜的话音愈渐冷酷。   “你可能会想,为什么他不能迎合我的观念,而我却偏偏要迎合他的爱好。但这种两难恰好就是爱情的难关之一,如果无法融合,总有一个人要先妥协。其实邢舟已经想到妥协了,他要我不要再叫他论坛里的名字。你走了以后,他开始出现逃避的情绪,甚至对自己不为爱人所接受的爱好开始愤怒。”   厉水几乎可以想象那时的邢舟,他腿上鲜血淋漓,眼中不再倔强,只是茫然又哀伤,而这一切都是他厉水给的。   厉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空气和着冷锋刮进他的肺部,紧紧缠绕着他。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真的走进了死胡同,他敏锐的判断力开始出现大幅度的偏差,是不回头的撞上去,还是放弃来时路折返,他无法做出选择。   宋瑜带着力度的手掌拍上了厉水的背部,语气变得温和,“你可以接受作为同性和师长的自己和他恋爱,就证明你不是那种死守所谓的伦常原则的人,但你却怎么也接受不了小爱人某个不犯法的嗜好,实在是说不通。”   “我也不知道……”   厉水能接受与邢舟的恋爱,是邢舟对他的一点一滴渗透的结果,每每受伤的时候,邢舟第一个想到的人都是他,就像幼兽遇到危险后都会本能的钻进成年兽的皮毛之下一样,他对邢舟不只是爱情,还有不知何时出现且愈发强烈的责任感,可接受女装癖,又能因为什么呢?   “很多特殊癖好人群都是因为心中埋下了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才导致他们将自己依托在某事某物上,说不定他就属于这一类人,可你在没有先尝试了解的情况下,就下决心要强行矫正,实在有失你科研工作者的水准。即便是你手上的一种高分子材料,你要对它进行改性前,都需要准备大量的前期理论研究,何况他不是材料,而是一个有思想有自我的人。”   宋瑜几乎语重心长,就像在劝说一个迷路的少年。   “学长是不是觉得我非常幼稚?”厉水哑然苦笑。   宋瑜笑了笑,“厉老弟,现在的你的确表现得不够成熟啊,不过大多数陷入爱情泥沼的人都不够成熟,但你这么聪明,应该有办法让自己强大起来。”   “我该怎么做?”厉水此时就像一个学步的稚儿,他不敢轻易的迈步,只能求教他人。   “我不会强求让你直接理解,但如果你能先试着了解他的爱好,而不是一味的互相抵触消磨爱意,他将会获得一往无前的勇气来面对自我,也许今后他会成为一个幸福的人,像我一样自信的人,这不正是你想给他的吗?”宋瑜作为一个“过来人”,所说的每句话都有着不可轻视的可信度。   听完宋瑜的一番话,厉水没有说话,但宋瑜知道,他这个学弟一定已经有想法了。   “说了这么久的邢舟,我都忘了问你,邢舟那孩子最近还好吗?那晚他膝盖伤的很严重,听说第二天还发了高烧。”   ……   邢舟在刘岩家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厉水打来的,不是响一声就挂的那种,而是有力的、持久的振铃。   邢舟接通电话的时候,手有点抖,他已经好多天没有听到他朝思暮念却又害怕面对的声音了。   “喂,厉水……”   “小舟,我知道你在刘岩家,我妈和厉荔回去了,我等会就过去接你好吗?然后我们回家,聊一聊关于你的想法以及……爱好。”   邢舟捧着手机呆住了,他没有听错吧,对女装癖唯恐避之不及的厉水居然要主动和他聊一聊?邢舟仔细分析了厉水的语气,发现并没有之前的难以启齿和恨铁不成钢,虽然有些迟疑和犹豫,但大体上是和最初风平浪静时一样的温柔。   真像是做梦。   在厉水来之前,邢舟已经拖着大包小包往小区大门走去,一旁跟着自愿做苦力的刘岩。   半路飘起了细细密密的雨丝,邢舟伸手触了一缕,没有凉意。   当绵软的春雨浇开眼底第一朵小花时,春天终于正式铺开了帷幕。   邢舟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身后的寒冬不知何时悄然退场,原来前方春日已至。 第30章   向来都是准时赴约的厉水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十五分钟,却意外的发现邢舟已经在小区门口等他了,门口没有遮挡物,邢舟站在雨中没有打伞。   从厉水的车进入眼中的那一刻开始,邢舟的视线便开始由远及近,缠着不放。   “怎么站在外面淋雨?快进车里!”雨是半路下的,厉水车上没放伞,下车的时候将外套脱下来顶在了邢舟头上。   刘岩一声不吭,默默的把手边的行李箱往车边上搬。   厉水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人。   “你们两个到车里去,东西我来搬。”厉水把刘岩和邢舟都往车边上推。   “厉老师,我就不上车了,我回去啦。”看邢舟早早就来等人的架势,想必是思念难耐,人家小别胜新婚的,他哪好意思还在这做电灯泡?   “我们送你到家门口,小舟这几天麻烦你了。”   “不用了厉老师,舟儿是我好哥们,应该的,我走了啊,拜拜!”   还没等厉水和邢舟开口挽留,刘岩用手遮着头一溜烟跑了。邢舟目送刘岩远去,刘岩走了几步突然回头,然后冲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邢舟笑了,他头上还顶着厉水的大衣,趴在窗边回复了一个“ok”。   “在对什么暗号?”厉水刚往后备箱里搬完东西,就看到邢舟和远处的刘岩眉来眼去。   “没什么。”邢舟把头缩回车里,身子坐正。   厉水开门进到驾驶座,从外面带进来一阵湿润的气息,他发梢还在滴水,邢舟从包里拿出一条毛巾,裹到厉水的头上仔细擦拭。   厉水刚准备发动车子,突然被毛巾遮住了视线,他诧异的看向邢舟,对上了一双晶亮的的眼。   邢舟眨了眨眼睛,手上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他已经许久没有与厉水这样对视过了,厉水眼中的深渊瞬间吸走了前不久还肆虐在他心中的躲闪、恐惧和祈求,让他无可抵御的深陷。   看着躲在自己黑色大衣下抬头望向自己的小男友,厉水心脏漏拍,突然无比动情,他捧起邢舟的脸,吻上了面前那双微启的唇。   这是厉水第一次在外面吻他,不是浅尝辄止,而是浓烈的深吻,几天不见,厉水好像变了许多,但具体变了什么,他又说不上来。   邢舟的双手从厉水头顶的毛巾上滑落至他的脖子,然后紧紧的搂住。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没有开雨刮器车前玻璃被雨幕遮盖,两人在车里不发一言,默契又忘情的吻着……   厉水即使开车时再专心,也感受到了邢舟一直在隔三差五的偷看他,不过每每看一眼就会收回目光。他的小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害羞了?但他随即想到宋瑜那天说的一番话,于是在心中叹了口气。   厉水眉梢与发际之间的位置留了一道两公分左右的伤疤,突兀的刻在他曾经完美无瑕的面容上,那里缝过针,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消掉,邢舟忍不住用手轻轻碰了碰,当指尖触到结痂凹凸不平的纹路时又立刻缩了回去。   “当时很疼吧?”   厉水听出了邢舟话音里细微的颤抖,因为还在开车,他只能笑着安抚:“没事。”   邢舟抿嘴,半晌才继续道:“是因为我……”   邢舟刚刚才发现厉水今天开的是他那辆备用代步车,原来的车肯定被撞坏了……   正常情况下,厉水是从来不会这么大意的,他开车的时候不会左顾右盼,就连电话一般都不会接,这样认真严谨的人也会出车祸?除非是因为受了很大的刺激,是来自女装癖的自己的刺激。   思及于此,一吻过后久难平复的跌宕心潮慢慢停歇了下来,是他让厉水看到了最不愿看到的东西,是他让厉水受到惊吓,然后还害的厉水出了车祸,万幸没有大碍。   “对不起啊,厉水。”邢舟脊背僵直,背部离开座椅,不由自主坐的端正,眼睛盯着自己的鞋面,上面有一个泥点,应该是刚才急匆匆往厉水车边走的缘故。   邢舟话中满满的自责像一根小针,扎得厉水难受,他惊讶于这段时间自己对邢舟的刻意忽视,他都不知道邢舟什么时候在他面前变得这样小心翼翼了。   “你之前不让我说抱歉,自己却抱歉,只许小舟放火,不许老师点灯吗?”   厉水说话时带着笑,邢舟却觉得牵强,厉水其实只是想安慰他,只是在忍让他……那些刚被驱赶走的不安又悄然回归,在他心中狂妄的叫嚣。   邢舟在想什么,厉水怎么会不知道?他刚才搬他的行李的时候,有个包没有关严,一块粉色的裙角从拉链口滑落出来,蹭到了他的手背上,他像被烫到一样,几欲想扔下手中的包,但想到自己已经下定决心去了解邢舟, 他还是将裙子塞进去,拉好拉链,然后若无其事的把包放入后备箱。   车子驶到路口处,恰逢一分钟的红灯,邢舟感觉肩上一沉,是厉水的手臂,厉水修长的手抚上邢舟的右脸,带着让人心安的力度,他听到厉水用柔和又郑重的嗓音对他说:   “小舟,之前的我可能存在不少问题,现在我想了解你,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 第31章   邢舟的视线还是四十五度角向下,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   厉水在等他说话,可一分钟的红灯已经过去,后面的车子开始鸣笛提示了,厉水只好发动车子通过路口。   两人开始了气氛微妙的一路无言,许久才被打破。   “那个,我怕你了解以后会恶心,你说过的,我很恶心……”邢舟轻喘一口气,就像是跋涉很久了一样,他往后靠在椅背上,眼睛看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车辆人群,那些不知道最终会去往何处的行者,和他一样的行者。   “小舟,是我错了。”厉水的声音依然是波澜不惊的,但里面混着溢于言表的悔意。口不择言这样的事原来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厉水觉得自己之前自信得可笑。   “你没有错。”厉水没有错,是他隐瞒了。   两人仿佛陷入了一个怪圈,都觉得自己有错,都不愿原谅对方。   “厉水,不要逃开我。”我怕你越了解,就越想远离。   厉水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没再说话。   邢舟侧头看厉水的侧脸,即使他没有说话,唇角还是温柔的,而不是冷硬的,邢舟稍稍松了口气。见面之前不还在雀跃吗,怎么现在就变得这样消极,连他自己都看不懂这个善变的自己。   勇敢些吧,邢舟先生。   邢舟裹着居家服坐在沙发上,两人都淋了雨,浴室里是厉水洗澡的水声。   他不知道厉水所谓的要了解他是什么意思,就像做一个实验,连原理都不懂,如何着手?而且厉水说的是“了解”,不是“理解”,就意味着这个实验的结果未知,他下意识的觉得失败的可能性更大。   突然,浴室里传来一阵巨响,邢舟猛的站起身跑过去,他拉开浴室的门,看到的是倒掉的架子和一地的瓶罐,还有厉水惊讶的眼神。   “架子……倒了?”   “嗯。”   厉水没穿衣服,几近黄金比例的身体无遮无拦的暴露在邢舟眼前,即使看了无数次,邢舟依然一阵脑热。   不知道中什么蛊惑,明明还穿着衣服,身体却像被突然操控了一般主动贴上了厉水带水的身体。   “小唔……”   厉水的双唇带着来自水蒸气化作的湿润,近二十厘米的身高差让邢舟不得不踮脚,厉水还在发愣,邢舟的唇舌却已势如破竹。   怕邢舟滑倒,厉水赤裸的双臂无奈的搂上了穿着衣服的邢舟,明明是厉水该感到寒冷,可他却触到了邢舟背部的战栗。   邢舟接吻从来不闭着眼睛,他用最近的距离描摹着厉水深邃的眉眼,厉水也在主动吻他。   他终于获得了一丝勇气,就像曾经无数次在胆怯时靠近厉水一样,于他来说,这世上也只有厉水能带来勇气了   ……   “我第一次穿女装,是在我妈……我养母开的女装店的储衣间里。”   邢舟窝在厉水怀中,声音还带着疯狂后的沙哑。   “那天是爸爸去世的一周年,她上午带着邢玥去给爸爸扫墓,我是等她们离开后才去的,那天跟爸爸说了很多话,不知不觉就到了天黑,我接到了邢玥的电话,她说她被锁在储衣间,打不通妈妈的电话,她要我快点回来救她,她说她很害怕。我打车过去,她妈妈果然不在店里,我拿了钥匙去开门,把邢玥接出来,邢玥说手机没电了,借走了我的手机并让我到储衣间帮她拿她落在里面的包,我还在找包被放在哪里,就听到锁门的声音。”   邢舟的语气很平,话尾却有一丝细微的异样,厉水的双臂搂紧了邢舟,他的小舟是个善良的人,妹妹害怕,作为哥哥的他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去保护她,他根本不可能想到这其实只是个恶作剧。   “我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直到听见邢玥在外面说:‘今天妈妈很伤心,这么重要的日子,我觉得哥哥需要一个人呆在这里反思一下。’她从外面关了电闸,储衣间里没有窗户,我一直在喊她,但同时也听到她远去的脚步声,无论我怎么拍门,怎么叫喊,都没有人来,你可以想象吗?在一个完全漆黑的空间里,那种感觉,就好像时间都静止了。”   邢舟的眼睛黑白分明,却流露着茫然与恐惧,他好像把自己再次置身于过去,置身于那个可怕的储衣间。   “别怕,小舟。”厉水柔和的声音驱散了一丝紧张。   “嗯,我不怕。”邢舟翻了个身,趴在厉水的腹部,“我等了很久都没有人来,四周明明一片死寂,可我却听到了枪声,一下一下,停不下来,那是带走爸爸的地狱之声……我渐渐变得焦躁不安,混乱让我连爸爸曾经对我说的话都记不起来,他说过的,作为爸爸的儿子,我要坚强。后来我摸到了一截布料,是一件裙子,那种柔软的触感让我突然冷静了下来。”   在提到裙子后,邢舟原本绷的很紧的表情松懈了下来,他所有的表情变化都没有逃过厉水的眼睛,厉水呼吸一滞,原来裙子对他来说有这样的力量。   厉水虽不能理解,但他能感受得到。   “说来奇怪,几乎是无师自通,我居然在黑暗里把那件裙子穿到了身上,我连它是什么颜色,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我却觉得好像一切都因它变得安稳了。”   “你怕黑也是因为……”   “应该是,因为从那天开始,我再也无法面对黑暗。”   “第二天上午,我养母把门打开的时候,用那种看怪物的复杂眼神看着我,我这才知道,原来身上的那件裙子是水绿色的,裙摆是荷叶边。”   邢舟笑了笑。   “厉水,当初,你看到那样的我的时候,也觉得像个怪物吗?”   邢舟没有抬头看厉水,他只是把耳朵贴在厉水的胸膛上,他听见厉水的心跳越变越快,有一种奇异的快感盈满了他心间,他知道,此时的厉水一定在挣扎,在为他挣扎。 第32章   许多埋藏在心底的悲伤或快乐如开闸之流,一旦倾泻,就停不下来。厉水没有说话,静静的容纳着这些曾经只属于邢舟,而现在为他们二人共有的记忆,它们都是厉水从来没有主动了解过的,现在一次性的听到,心中有些刺痛不已。   厉水一贯的态度是不过问他人不主动说起的过去和隐私,可当他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在爱情上出现了重大错误时,他的小爱人已经被误伤了。   邢舟趴在厉水怀里,讲完了邢玥,又讲他的父亲,那个对他来说伟大的男人,却最终只是活在回忆中的英雄,他在讲到父亲的时候如数家珍,语气和神情都带着几分小男孩炫耀爸爸似的得意洋洋,就好像那位养父就是他唯一能背靠的躲风避雨的大树一样。   厉水忍不住用手捏上邢舟的脸颊,心中竟然涌起几分醋意,片刻之后他醒悟过来,自己真是病的不轻。   邢立江是邢舟的救命恩人,是在他之前唯一真心对邢舟好的人,他应该敬重他,甚至对他心存感念。   那棵强大的树倒在了邢舟八年前最痛苦的人生结点,所以他不该在给邢舟温暖后又不由分说把邢舟推进风雨中,他应该随时让邢舟躲进他的怀抱。   他虽然还不能接受邢舟穿女装这一爱好,但当他再次想起那天穿裙子的邢舟时,他好像没有那么愤怒了。他不会承认宋学长说的话——他的爱不足以支撑他接受完整的邢舟。   他的爱应该是更高层次的,他应该成为邢舟在人生道路上的有力寄托。   “爱可以凌驾于陈规之上。”这是厉荔在朋友圈发过的一句鸡汤感言,曾经厉水认为厉荔幼稚且盲目,但现在他决定试着相信这个早被他否定了的结论。   邢舟的声音越来越断续,他困了,刚才在浴室里的缠绵耗费了他很多体力,他不知道厉水到底有没有从他这里获取到所谓的“了解”,但他在睡意中依稀记起他好像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那些明知道会影响厉水心情的话,会让厉水心疼的话,他都说了,而且还绘声绘色,添油加醋……   时间一旦入了春季,就跑得格外欢快,转眼到了三月中下旬,A市理工大考研复试的时间。   对于邢舟来说,复试不过就是走个过场罢了,不是因为厉水会假公济私,而是本校学生复试本就要宽松许多。   面试的时候,邢舟意外的看到了Alex,他改变了原来的花哨着装,难得穿的笔挺又简朴,他手拿一叠资料,正站在材料大楼的角落徘徊,嘴里默念着什么,应该是面试台词。   Alex最开始没有看到邢舟,当他回头对上邢舟的眼睛时,身体肉眼可见的抖了两下,似乎是有些怕邢舟,不过随即又换了一副表情,他脸上扬起嘲笑,半抬下巴用看丧家之犬的眼神看着邢舟,并主动向他走了过来。   “既然被甩了,就没资格再走后门了吧?”Alex语气尖酸刻薄,声音也不小,被好多其他的面试生听到耳里,纷纷侧目。   对于Alex恶意满满的污蔑,邢舟没说话,只是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   “有些事注定要让你失望,提前向你表达歉意,煞费苦心一场空,李小明,辛苦你了。”   在Alex的印象里,邢舟从来就没有这样盛气凌人过,以至于他明明比邢舟高,却有一种被邢舟俯视的感觉。   Alex不由自主的用兰花指绞起衣摆,“你不是被他从家里赶出去了吗?你不是……”   Alex的话还没说完,邢舟已经上楼了,他看着邢舟的背影许久,突然涌起一股恶气,久久无法下咽。   复试所有环节完成后,邢舟已经基本确定可以成为厉水的研究生了,不过让他惊讶的是,Alex居然也过了厉水的面试。   “你让A……李小明过了?”邢舟在书房看着厉水电脑上的研究生名单,大吃一惊。   “嗯,他符合我的标准,也很优秀,你会介意吗,小舟。”厉水还记得他们在材料大楼下面大打出手。   “不介意……”厉水是一个公事公办的人,不会因为自己和Alex的龃龉就故意绊住Alex,厉水一直认为他们只是男人之间打一架的矛盾,甚至认为他才是过错方,因为Alex挂彩比较严重。   “那就好。”厉水微笑道,“你们矛盾解决了吗?”   邢舟很想跟厉水说李小明就是那个给厉水寄邮件的Alex,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呃”。他把手撑在桌沿,指尖稍稍用力。他还不知道厉水现在对女装癖的接受度是多少,即使这段时间一直风平浪静,可厉水一日不接受,他就一日不能当着厉水的面把Alex的“罪状”罗列,然后告诉厉水最好远离这个人。   厉水当他是不好意思承认,便不再过问,他右手握着鼠标翻动文件,左手覆在邢舟的手上,手指严丝合缝的插入指间。   距离上一次上论坛已经过去几个月了,邢舟刚一上线,就收到了一堆寒暄,以上次聚会的人为主,他一一回复,告诉大家他刚考完研,最后,他点开了宋瑜的消息。   穿裙子的大叔:小邢同学,考研顺利吗,是出去放飞自我,还是宅在家里?   被宋瑜看到了那样难堪的场景,面对他时,邢舟本能的有些羞愧,他回了个“在家”。   宋瑜又问道:自己家吗?   邢舟在键盘上打到:不是,是厉水家。   然后他犹豫了一会,把“厉水”改成了“厉老师”发出去,他想起厉水曾经要求他在外人面前对厉水以老师相称,虽然宋瑜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关系。   宋瑜回了个大拇指,然后问:那我可以继续叫你水袖吗?叫你“小邢同学”有点像在叫我的学生。   邢舟回道:嗯,可以的,那天是我太激动了。   宋瑜叹道:激动好啊,激动证明还年轻,像我,想激动都激动不起来了。   邢舟笑了,大叔人真好,他不知道厉水为什么突然想要了解他,但他隐约觉得会和宋瑜有关,于是他回复道:谢谢你,大叔。   邢舟等了一会,没等到宋瑜的继续回复,于是打算去逛逛帖子,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   “小舟,十点半了,该喝牛奶准备睡觉了。”   听到厉水的声音,邢舟赶忙把论坛页面关闭,退到了电脑桌面。   邢舟跑过去开门,厉水端着牛奶倚在门边,看到他开门,就把牛奶杯递了过去。   厉水看到书房里开着的电脑,“在上网?”   “嗯……”邢舟一边喝牛奶一边含糊的回答。   “浏览文献还是……逛论坛?”   邢舟吞咽的动作一滞,嘴里最后一口牛奶硬是分了几小口才咽完。   “论坛。”即使有些胆怯,但还是如实回答。   “该睡了,快去把电脑关掉,想上网明天白天可以接着上。”厉水说完就拿走了邢舟手上的空杯子往厨房走。   没听错吧?厉水说明天可以接着!邢舟内心震动不已,但他随即又给自己泼了盆凉水,厉水说“接着上网”,并不一定是让他接着逛论坛。   邢舟关电脑前最后上了下论坛,宋瑜已经回复了他:不用谢,其实是我该感谢你,是你让我在有限的人生阅历中看到了爱情无限的可能性。 第33章   “肖学姐,你明天上午要去用DMA?”   “对。”   “能把我也捎带过去吗?”   肖音关掉偏光镜,检查了一遍设备以后看向趴在她实验桌边的青年,他下巴搁在交叠的双臂上,先是挤眉弄眼一阵,然后祈求的望着她。   “如果我说不同意呢?”她反问。   青年听罢,并没有说话,只是眨了眨眼,继续祈求的望着她,颇有种你不答应我就一直可怜巴巴看你的架势。   她叹了口气,无奈道:“这真的是最后一次帮你偷渡了,邢小舟同学!”   “嗯嗯。”邢舟做了一个保证的手势,“感谢肖学姐,哦不,是肖仙女才对。”   面对邢舟的奉承,肖音哼了一声,但唇角还是不由自主的流露出笑意。   实验室的某些仪器对研一学生设有权限,其中就包括DAM,只有拥有权限的人才能开机。邢舟是实验室一个多月前新来的学弟,但其实早在邢舟本科阶段混实验室的时候,他们就打过照面了,当时竟没看出来,表面上看着乖巧可人的小学弟原来是个这么爱耍赖的家伙,偏偏这个小学弟还让她次次心软,除了答应还没尝试过别的对策。   其实作为厉教授的“地下男友”,邢舟想要走后门用仪器只是一句话的事,不过为了不给厉水的原则和态度造成困扰,他还是跟大多数小萌新一样去找学长学姐求偷渡。   邢舟又一次顺利蹭到使用高权限仪器的机会,心情很好,他步履轻快的往材料大楼的电梯走去,现在是下午六点四十三,厉水马上就该结束工作了。   隔学校三条街的地方开了家饭店,是从邢舟家乡连锁过来的,也是邢舟童年记忆中的味道,里面有很多只有在家乡才能吃到的特色菜,他打算今后找个合适的时间和厉水一起去吃。   他哼着歌等待电梯,电梯门开的时候,他意外的看到了里面的厉水。   “什么事这么开心?”   “呃,我看起来很开心吗?”邢舟对着电梯里的镜面墙龇牙咧嘴摆弄表情。   “傻瓜。”厉水从邢舟后面伸手,把邢舟的头按到自己的肩上,“都喜上眉梢了。”   邢舟的脑门毫无防备的磕到了厉水的肩膀,“嘶”了一声,“喂,你看看头顶四十五度角!”   厉水顺着邢舟说的向上看,角落有一个监控,没有亮灯,他稍稍放松了手上的力气,邢舟却并没有因此离开他的肩头,反而还重重地往上磨蹭。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结束了?”邢舟坐进厉水车里的时候才七点,按往常来说,厉水这时候应该刚脱下实验服。   听到邢舟的问话,厉水轻咳了一声,“今天小刘他们状态很好。”   小刘等人是厉水团队的核心人物。   厉水开车向来认真,两人沉默了好一会,邢舟才猛然发现这不是回家的路线。   “我们到哪去?”   “流水人家。”   “流水人家?”流水人家就是邢舟打算找时间和厉水去的那家家乡餐馆,“你怎么想到要去那里的?”   厉水操控着方向盘转了个弯,等车子驶向直行道后才说道:“隔壁实验室的郑老师说附近新开了家店,味道还不错。”   其实还有一个更大的原因,他前天看到了邢舟压在客厅茶几下的宣传单。   附近……车程十五分钟,还真是挺近的,郑老师什么时候这么夸大其词了。   邢舟有些狐疑的看着厉水的侧脸,发现除了“面色如常”和“帅绝人寰”以外没有再发现别的东西。   邢舟放弃了,开始倚着车窗玩手机,微信弹出了一条消息,是Alex发给他的。   “论阿谀奉承不要脸的功夫,还是你最一流。”   邢舟思考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说得应该是使用DMA的事情,他也想用,但是肖音拒绝带他。   邢舟嗤笑一声,给他回了个“抱歉,让你受委屈了”。   他现在不怕激怒Alex,连他最怕的事情都已经被他曝光在厉水面前了,他也就不再需要忍气吞声,况且以他对Alex的了解,无论是沉默还是回怼,他都会像只赶不走的苍蝇一样时常恶心人。   流水人家新店开张,宾客如织,不过好在厉水提前订过了座位,邢舟刚坐下,就迫不及待的接过女服务员手上的菜单开始点菜,菜单上满满当当都是熟悉的菜肴,邢舟已经好久没吃过了,兴奋之余还有点眼眶发热。   邢舟非常熟练的点了好几个菜,才想起自己作为“过来人”,应该先指导厉水点菜。   “厉老师,你看看要吃什么?”邢舟把菜单往厉水那边推,却被厉水按住了。   “都听小舟的。”   厉水把菜单还给了女服务员,女服务员不期然与厉水对视,本来就乱跳个不停的心脏开始小鹿乱撞。   天,她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看到无论是气质还是长相都像荧幕明星一样的男人。   菜上得很快,厉水欣赏着邢舟像一只仓鼠一样奋力咀嚼食物的样子,忍不住在一旁轻笑,看来他得抽空学学邢舟的家乡菜了。   “第一次吃流水人家是在我家嗯……我小时候呆的城市,是我爸带我去的,那天我考了双百,他奖励我,请我吃大餐,连邢玥都没带。”   邢舟嘴里还嚼着饭,说得含含糊糊,若是在平常,厉水一定会要他“食不言”,但今天他破例了,他仅仅只是很认真的听邢舟讲话。   “后来,只要我取得学习上的成绩,他都会带我去吃,只带我一个人,仿佛成了惯例,不过也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说到这里,邢舟停住了,然后低下头,用筷子快速划拉着米饭,米饭的蒸汽涌出,瞬间蒙住了双眼,在睫毛上凝成了水珠,极像某种丢人的液体。   “以后继续好吗,换我来奖励你。”   厉水的声音就像一阵轻柔的微风,顷刻间带走他眼睫上的水珠。   “嗯,嗯。”邢舟还把脸埋在饭里,“那我要好好表现了。”   ……   饭店的后台,蒋玲玲脱下洗碗的橡胶手套,默默的看着在主厅用餐的厉水和邢舟,任由水槽里的水哗啦啦的流,这是她今天第一次来这里工作。   “小蒋,看啥呢,眼睛都看直了。”刚刚给厉水他们上过菜的女服务员关上水龙头,顺着蒋玲玲的目光看过去,“哦,你在看那位帅哥对不对!我跟你讲,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帅的男人,你说哪个女的嫁给他,不要幸福死啦,我……”   “小杨。”蒋玲玲打断了小杨的言语幻想。   “咋了?”   “等会那桌结账的时候我过去吧,我跟他们是熟人。”   “啊,你跟那帅哥是熟人?”小杨一听,惊讶极了。   “是青梅竹马。”蒋玲玲加重了后面的四个字,像是确认给自己听一样,“那个青年是他的学生,他是个教授”。   “天呐小蒋,你不简单呀,真羡慕你。”小杨也是个连男友都没有的未婚女性,双手握着蒋玲玲的手摇晃,对蒋玲玲羡慕的不行。   蒋玲玲享受了一会小杨崇拜的眼神和询问,听到厉水按铃,便拿着账单走了过去。   “厉大哥,好巧啊。”   “小蒋?你在这工作吗?”厉水显然没料到蒋玲玲会在这里工作,自从那天她从医院离开后,他们已经几个月没联系了。   “是的呀,厉大哥,你今天怎么到这来吃饭?没想到第一天上班就遇到你。”蒋玲玲还和以前一样,跟厉水说话会脸红,她好像刻意忽略掉了一旁的邢舟,眼里只有厉水。   没等厉水说话,邢舟忽然开口道:“这家店是从我家乡连锁过来的餐厅,我和厉老师过来吃。”   “你的家乡,是C市么?”蒋玲玲问道。   “是。”   “原来,这样啊……”   蒋玲玲微微低头,头顶的灯光在她的脸上撒下阴影,就在此时,一个绝好的想法突然涌上心头…… 第34章   就算厉水开车的时候再专注,也依然免不了被副驾驶的邢舟分心,这种“分心”是主动而非被动,其实邢舟什么也没做,只是沉默无声息的看着窗外,从进车里到现在,他们没说过一句话。   “小舟,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厉水问完,良久后没有得到回应,他看了一眼邢舟,发现他还对着窗外看个没完,扔给厉水一个带着发旋的后脑勺,就像没有听到。   “小舟?”厉水无奈的又喊了一声,他明明看到从车窗玻璃中印出的邢舟眼神在闪烁。   “没想什么。”   邢舟最后看了一眼窗外的霓虹街景,才好似恋恋不舍般收回目光。   厉水轻笑了一声,“才说过以后要好好表现,怎么现在就开始撒谎了?”   邢舟听出了厉水语气中的笑意,他看起来心情不错。   “你现在心情挺好的。”邢舟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面有一条微信消息,但他没点开,“是因为小刘学长他们表现不错,还是因为……见到蒋玲玲?”   “都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你。”   邢舟抬头看向他,“我?”   “嗯,你今天在流水人家吃得开心,我似乎没有理由不开心。”厉水想起刚才邢舟吃成仓鼠的模样,形状完美的唇又不自主的流露微笑,好像一团和煦的春风,和他平常严肃的样子判若两人。   厉水是不会说谎的。   车辆一路行驶,进入了一条单行道,两侧的树影被路灯打进车里,打在两人身上,明明灭灭,来了又去。   “小舟很介意小蒋?”厉水试探性的问。   “没有。”邢舟闷闷的回答。   厉水本就没做任何可以责怪的事情,而蒋玲玲,她目前也没有。他不想让厉水觉得自己不成熟,更不想他认为自己是一个斤斤计较无理取闹的人。   “今天碰到她,我也很意外。”   “那说明你们很有缘分,毕竟是阿姨的准儿媳妇。”邢舟还是忍不住把憋在心里的话放出来一点。   “小舟,不许乱说。”厉水声音陡然严肃,“小蒋是我的同乡,我们有且仅有这一层关系,况且我妈也从来没有说过要我和小蒋发生什么。”   “对,阿姨只是想要你找个女朋友。”邢舟加重了“女”字的音量,他似乎已经忘记了,就在刚才,他还想苦心营造一个所谓成熟的形象。   医院里,厉妈妈询问他厉水有没有女朋友时那殷切和信任的神情在他脑中再次浮现出来。   厉水沉默着,没有说话,因为邢舟说得一点错也没有,甚至太过于实际。   “如果……我是说如果,阿姨和叔叔永远都不认可我们,你会妥协吗?”   会吗?你会妥协吗?你会和别人结婚吗?你会再也不要我了吗?   邢舟屏着呼吸,脊背上的肌肉因紧缩而僵硬,他在等厉水回答,他在等他的厉老师为他解答这个他一直不敢面对却终将要面对的难题,可厉水仍旧没有说话。   邢舟等了好久,只等到一片沉寂,他突然被巨大的悲伤没顶,沉沉的压得他眼眶发酸。他分明是在逼迫厉水,虽然只是一个提前的假想……自己真的很不自量力,竟然想与相伴厉水三十多年的家人争地位高下。   “对不起,厉水……”邢舟的右手在腿边悄悄握拳,“我不该……”   “我会妥协。”   厉水打断了邢舟的话,本来行驶平稳的车子也停了下来。   厉水的话让邢舟心跳漏拍,五指收紧,即使指甲修剪的平整,也还是戳进了手心的肉里,刺得人生疼。   “我会妥协。”厉水重复了一遍,他看到邢舟的肩膀明显的抖动了一下就像在压抑哭泣,让他心疼不已。   他叹了口气,“但我只会向你妥协。”   “什么……”邢舟还是懵的。   厉水抓过邢舟藏在身下的拳头,将它掰开,邢舟的手心里全是深深浅浅的印子,甚至有一些都渗了血色,他把邢舟的手轻轻握在自己的手中。   “能让我妥协的人,只有我的小舟。”   如同一阵暴动戛然而止,邢舟脑中混乱行走的思绪茫然停驻,他望着厉水,眼中闪动着复杂的光芒。   其实,厉水只是说出了自己早就做好的决定,可他没想到,原来邢舟其实是不够相信他的,包括他面对别的异性,包括他面对自己的家庭,邢舟还以为他会为了家人抛弃他。   如果不是系着安全带,他一定会把邢舟搂进怀里,安抚他的恐慌……   邢舟在车上收到的那条消息是粉色发给他的,他回去后才打开看到。   粉色要结婚了,对象就是他的那位相恋五年的女友。   “水袖,我想邀请你来参加我们的婚礼,我老婆也想见见你。”   邢舟发了一堆真心祝福的话,回复他:“收到!一定到场。”   之后,粉色又传了一连串结婚照过来,竟然还有粉色穿着婚纱,他老婆西装革履的造型,邢舟看着这对新人的笑容,真心替粉色感到开心,他真是一个幸运又幸福的人。   邢舟关上手机,向后仰躺在床上,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餐厅里正在为他冲牛奶的厉水,厉水侧对着他,拿瓷杯和勺子的样子认真得就像在拿烧杯和玻璃棒,灯光正巧镀在厉水的脸上,邢舟不由自主的想:厉水会发光。   他觉得粉色幸运又幸福,其实他自己何尝又不是呢?这个世界上,只有这么一个完美的厉水,而这个厉水现在是属于他的,并且厉水还承诺,以后也将属于他,厉水从来不会骗人。   “厉水,粉色要结婚了。”邢舟冲着餐厅的厉水说,声音放的很大,他不知道厉水听到粉色的名字以后会不会生气。   没想到厉水只是端着牛奶走过来,问他:“什么时候?”   “下个月初。”   厉水长臂将邢舟从床上揽了起来,习惯性的用嘴唇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然后把牛奶杯放在他手上。   “那我就不能陪你去了,你知道的,这个周末我要出国一趟,下个月中旬才能回来。”   “嗯……”   邢舟边喝牛奶边回答,厉水从来都没有说他接受了自己的癖好,但从各种迹象表明,厉水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抵触了。   邢舟用舌头舔了一圈奶渍,一头撞进了厉水的怀里。 第35章   厉水要带着他的团队出国参加一个大型比赛,出发时间定在这周日,小刘学长他们已经为这事忙了好久,邢舟每天看着学长学姐他们在实验室里白袍飘飘来去匆匆脚不沾地的身影,总是不禁感叹:厉水真会压榨学生。   有一次,这话恰好被小刘听到了,本来还急着去打印报告的他破天荒停下忙碌的脚步,回过头来扶了扶眼镜,对邢舟说:“小邢学弟,你这样非议厉老师是不对的,厉老师这样正是认真负责的表现,他非常优秀,等你跟着他多学两年就知道了,他要我们做的都是为我们好,我们求之不得。”   小刘的表情是不容辩驳的认真严肃,跟工作时的厉水竟有些迷之相似,噎的邢舟一时语塞。   邢舟懂了,此人名字写作“刘源”,读作“迷弟”。   “你肯定是给你的学生们灌迷魂药了。”睡觉的时候,邢舟窝在厉水怀里说。   “嗯?”厉水没听懂邢舟话中的意思。   “你学生都把你当成真理一样崇拜。”   “也包括你吗?”   “我?”邢舟把一条腿圈在厉水的小腿上,像是怕人跑了一样圈得死死的,“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是替天行道的那个,专收你这个四处迷惑人心的妖孽。”   邢舟故意啃了一口厉水的肩胛骨,发现他没反应,又试探性的向上几厘米啃了一口他的脖子,留下两排红齿印,在黄晕的壁灯下泛着几分水光。   见厉水毫无反应的任由自己胡闹,邢舟疑惑的抬头,“你不怕明天被人看到?”   曾经的厉水是不允许他在他衣服遮不到的地方留下痕迹的。   厉水没说话,只是掩饰性的轻咳了一声,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单音:“嗯。”   邢舟最终还是停下了他肆无忌惮的小动作,没敢太过造次,毕竟他家厉水为人师表,形象是很重要的。   “今天我说你坏话被小刘学长听到了,他很认真的教育了我,并且对你表示由衷的崇拜。”   “是吗?”厉水的下巴在邢舟头顶蹭了蹭,“你都说了我什么坏话,我有点好奇。”   “我说你压榨他们,没说错吧。”   邢舟一双圆眼盯着厉水,语气隐隐有些狡黠得意,厉水心中微动,一瞬间只想把所有柔情蜜意都献给面前的这个男孩。   “我不会压榨别人,但我想压榨你。”   厉水的嗓音蓦然低沉了几分,带着细磨砂的质感,强行闯入邢舟耳心一线。   “什么?喂……”邢舟还没搞懂厉水的意思,就被他翻身压在了身下。   邢舟:……   老天,他家正经保守的厉老师居然也会开荤段子了。   ……   这一晚他们折腾到了凌晨,这还是第一次,厉水如此的索取无度,但其实厉水第二天要起大早飞往国外,上午十点的飞机。   厉水站在盥洗池前洗漱,邢舟就穿着睡衣靠在门边看他,眼中略有三分哀怨,虽然厉水已经帮他按摩过了,可他现在依然腰疼的厉害,而罪魁祸首却在那精神抖擞的整理他完美的仪容,准备飞往异国他乡。   “小舟,我走了。”厉水穿上正装外套,一手拉起了行李箱拉杆。   “等等!”邢舟转身进书房,然后拿着一张创可贴跑了出来。   他轻轻扯开厉水的衣领,仰着头把创可贴贴在了厉水的脖子上,刚好遮住他昨晚咬出的痕迹。   “好了。”邢舟帮他把领子整理好,“路上注意安全,一下飞机就要打电话。”   厉水蹭了一下邢舟的脸,“嗯,别担心,你自己在家也要照顾好自己,每晚的牛奶别忘记喝,我会打电话监督的。”   “知道啦,厉老师。”   厉水点头,然后向门口走去,邢舟还站在那目送他。   开门的一瞬间,厉水突然转身,大步走到邢舟面前,低头吻住他的唇,邢舟被厉水突如其来的动作弄懵了,只能本能的回应他,一个长长的深吻。   “厉水?”厉水放开邢舟的时候,邢舟才有机会说话。   “嗯,我走了。”他深深的看了邢舟一眼,拉开门走了出去。   大门在邢舟面前砰的关上,邢舟眨眨眼,嘴唇上还残留着厉水烙印的热度,一点一点的随空气散去。刚才的厉水好像和以往都不太一样,他仔细解读厉水看他的那一眼,好像包含着千丝万缕的不舍,原来厉水这么舍不得他啊。   邢舟笑了,一边暗自窃喜,一边得意的摇着头往卧室里走去,今天是周末,他打算好好补个觉,毕竟……腰疼。   下降至一楼的电梯在厉水面前“叮”的一声打开,他方才回过神来。   他觉得今天的自己有些反常过度,他好像特别舍不得邢舟,以至于在走了之后还忍不住回转过来吻他。或许这是在一起后,第一次时空上分离的这么远这么久吧。想到刚才邢舟错愕的模样,厉水心中一阵洋洋的暖意,看来自己对于邢舟的爱,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多。   “老师,您今天心情这么好呀?”   厉水听罢,猛然收起温柔的神情,换上了平常严肃的样子。   楼下是打车顺路来接厉水去机场的几个学生,他们都不约而同的想:怪不得厉老师平常不爱笑,温柔的厉老师简直就是无敌杀器啊。   厉水这些天虽然不在,但实验室里还是常态,邢舟正在做一个表面的实验,旁边站着Alex,很不巧,学姐把他们两个对头安排在了一组。   邢舟坐在电脑面前,Alex远远的靠墙站着,眼睛也望着别处,根本不看实验进度,明摆着一副不想和邢舟靠近的样子。   “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如果你因为缺乏观测数据而写不出报告,我是不会借给你参考的。”邢舟没有回头,只是对着电脑说。   Alex听罢,在他身后挥了挥拳,不情不愿的坐到了电脑前。   “后面的让我来操作。”   “嗯。”邢舟把位置让给了Alex。   两个人虽然互相看不对眼,但好在实验上都是靠谱的人,所以合作的还算好,邢舟不得不承认,Alex真的是一个思维敏捷的人。   最后打印了数据报告,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实验室,这时,邢舟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他从实验服里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后,突然僵住了,走在他后面的Alex由于也在看手机,所以直接撞在了邢舟身上。   “喂,你怎么走路啊,你……”Alex一句话还没吼完,就停住了,他意外的看到邢舟的肩膀在抖。   手机还在手中震动,不停催促着主人,邢舟深吸一口气,接通了电话。   “喂,妈……抱歉,阿姨。”   什么情况?Alex本来想走,却听到邢舟管一个人又叫妈又叫阿姨,好奇心迫使他收回离开的脚步。   电话里的人似乎一直在说话,邢舟就那样杵在走廊上,直愣愣的,一句话不说,即使Alex明显在一边偷听,他也依然不回避的站在那里。   随着电话中的人说话,Alex看到邢舟的脸色以很快的速度变白,然后嘴唇开始颤抖,人却还像个雕塑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后,邢舟手上的手机掉在了地上,砸出“砰”的一声。   “喂,你怎么了?”Alex被吓了一跳。   邢舟扔下手中的报告,手忙脚乱的去捡手机,然后头也不回的往电梯跑去。   “神经病吧?”Alex嘀咕了一句,他想了一会还是不情愿的把邢舟落下的报告捡了起来。 第36章   邢舟坐在火车站的候车厅里,背部绷得笔直。那通电话,养母说了很多,语气是一贯的冷漠,这次还带着毫不留情的指责,具体说了什么,邢舟都记不太清了,脑中唯独留下了一句。   她说:“邢舟,你最好搞清楚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所以请你立刻过来,亲自向闹事的人说清楚!”   火车开始检票,邢舟的双腿仿佛灌了铅,他从座椅上踉跄着起身,又接连撞到了两三个座椅。   一位观察他很久的女士终于忍不住关切的问道:“哎,帅哥你没事吧?”   “我,没事……”   短短三字,几乎每一个都处在失声的边缘,就像是被挤出喉咙一样。女士狐疑的看着邢舟毫无血色的脸,最终还是目送他缓步走向检票口,也许是失恋了吧。   坐了一下午的火车,邢舟终于出了火车站,看着周围熟悉的景物,他竟生出一种强烈的陌生感,他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十多年,到如今,却连踏在上面都变得恐惧。   他打了一辆出租车回到他从前居住的小区,大半年未归,小区还是老样子,门口的那棵树下聚着一群谈天说地的大爷大妈,见邢舟回来了,他们纷纷看向他,那种期待的眼神,活像要将人切成八块才能把热闹看明白。   邢舟突然觉得一阵森森的冷意,他将卫衣帽子戴上,双手插兜,脚步迅速的把那些并不善意的眼光和议论隔绝在了脑后。   邢舟当初被赶出家门的时候没把钥匙还给养母,他拿着钥匙站在门外好久,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刚刚为什么要走的那么快,谈论也好,非议也罢,谁不是生来一张嘴?而现在,他还没有想好该怎样面对,就已经进退两难了。   邢舟用手搓了搓脸,终于鼓起勇气将钥匙插入锁孔。   “咔哒”,是门锁与钥匙不匹配的阻碍声,门锁已经被换过了。   邢舟拿着钥匙的手停在那里几秒,突然慌张的连同钥匙一起收进衣兜,像是做了一个丢丑的动作生怕被人看到一样。   门从里面开了,开门的人是邢玥,她把头发染成了紫红色,脸上也画着较浓的妆容,邢舟第一眼险些没认出来。   “玥玥……”   “别喊我名字,我嫌恶心。”邢玥翻了个白眼,“妈,是邢舟。”   邢玥往旁边让了一步,屋里的气氛很凝重,邢舟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客厅沙发上的人,一个是他养母,一个是厉水的父亲,还有一个站在厉父身边的女人,是蒋玲玲。   蒋玲玲?   邢舟将目光定格在她身上,一阵压抑不住的恨意突然叫嚣着冲进他的大脑。蒋玲玲被他可怖的眼神看得往后虚退了一步,但想到此时此刻四对一的场景,她又有了些底气。   邢舟踏进屋中,他谁也不看,径直向蒋玲玲走过去。   “是你?”   邢舟的语气压得很平,没人知道他用了多大的意念才没有大吼出声。   “是……是我怎么了?”蒋玲玲用手扶住了沙发靠背,大声道,“你这个死同性恋,你敢迷惑厉大哥误入歧途,就不要怕被人知道。”   蒋玲玲毫不示弱的仰头瞪着邢舟,用言语和表情不断挑衅着邢舟最后的理智。   “厉大哥一家都是好人,你别想坑害厉大哥一家人!”   是她,没错,就是她!邢舟的脑内有一个声音趁乱叫喊着。就是这个女人,三番五次的插入他和厉水的生活,鄙视他,辱骂他,让他猜疑,让他提心吊胆,现在她又从中作梗,让他好不容易美好起来的生活再次陷入绝境!   那不堪一击的弦终于崩断,邢舟的表情变得狰狞了起来,他生平第一次向女人挥起拳头。   “啊——”   蒋玲玲的尖叫声和着东西砸在邢舟脸上的哗啦声划破空气,邢舟的拳头在蒋玲玲脸颊边十公分处停住了,地上飘飘洒洒落了一地的照片,全是养母摔过来的。   邢舟用舌尖舔了舔抽痛的嘴角,顿时满口血腥味。   “够了!”养母从沙发上站起来,指着邢舟对他吼道:“你不要在我家里闹事打人,你还嫌因为你我们家不够丢人吗?”   这个小区是个老的家属小区,里面居住的都是些相互熟识的居民,早上厉父和蒋玲玲找上门来的时候,这事就不胫而走了,现在整个小区都知道,邢家的那个养子,不仅害死了男主人,还搞同性恋勾引别人家的儿子,现在别人家长都找上门来了。   “你要是……要是还剩下一点良心,还记得九泉下的邢立江,你就给我滚出去,把他们都带走!”她抱住一旁看热闹的邢玥,声音几乎是带着哭腔。   邢舟被照片砸中的右耳正隆隆作响,夹杂着火辣辣的疼痛,养母的话说完,屋里一阵死寂。   “小邢啊。”   最后是厉父打破了沉默,他撑着拐杖站了起来,然后走向邢舟,拐杖在地面上砸出声响,一声一声,逼的邢舟想要逃走,他仿佛承受不住似的低下了头,他可以和蒋玲玲对抗,但他唯独对不起厉水的父母。   厉父在邢舟面前站定,褶皱丛生的眼皮中露出锐利而又严肃的目光。   “你来跟厉叔说说,这些都是真的吗?”   在这样一个混乱的场合下,厉父是唯一一个还算平和的人,他指着地上的照片,上面都是厉水和邢舟在一些隐蔽场合的照片,拍得不怎么有技巧,但足够让人看得出主角是谁。   他们很少在外面表现出恋人的关系,而这堆照片里,也没有实质性的亲吻证据或是别的更甚的证据,但作为了解两人的人来说,他们的表情和小动作都足以昭示他们的关系不简单。   其实邢舟可以否认这一切,因为他此刻太孤立无援了,这里所有的人都在逼迫他,都在对立他,他害怕当他勇敢承认之后要面对的东西。   假如此时此刻换做是厉水来面对,他会怎样做呢?   一想到厉水,邢舟突然平静下来。厉水说过的,如果是他,他会妥协,只会向自己妥协,只要厉水和自己站在一边,那就没什么可胆怯的了。   邢舟紧握的双拳渐渐松开,他抬起头,直面着厉父审视的目光。   “是。我爱厉水,他也一样。” 第37章   空气再一次被凝固,邢舟努力的挺直脊背,尽管在厉父极具压迫性的目光下,他依然站得笔直,就像宣告什么誓言一样。   厉父握着拐杖的手抖了抖,半晌道:“小邢啊,你觉得厉叔和苏大娘对你不好吗?”   “很好……”邢舟本能的回答道。   他没想到厉父会问这个问题,厉水一家人待他如何自不必说。   四年前,是厉水出生的那个小镇让他平生第一次感受到来自陌生人的善意,在那里,他度过了自爸爸去世之后最温暖的一个年,那种暖意现在想起来仍旧灼热,厉母为人热情又善良,厉父虽不善言辞但却由衷欢迎他,他们都是真心诚意接待他的。   “好,好。”厉父连叹两声,继而反问,“那你为什么要拖累我的儿子呢?”   邢舟怔住了,好一会儿他才喃喃道:“我怎么会拖累厉水……”   声音不大,比起与厉父对话,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我爱他啊。”   听到邢舟这样说,厉父平和的目光变得严厉起来,“他是男的,更是你的老师,你要他跟你在一起,就是陷他于背德的罪名中,他是我教了半辈子最优秀的儿子,他本可以有一个贤惠的妻子,一个孝顺的孩子,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而你却让他什么也得不到,你这不是拖累是什么?”   厉父说得有些激动,用手背抵着嘴咳嗽了好几声。   邢舟想说厉水是得不到那些,但厉水可以得到他全心的爱意,可看着厉父,这个严肃正经了一生的老人,他怎么也开不了口。   是他理亏在先,是他对不起眼前这个满头白发的父亲,对不起厉水一家人。   厉父的话让他无法反驳,他几乎说不出话来,他高昂的头似乎快要坚持不住了。   厉父见邢舟倔强的模样,看到他眼中努力憋住的水光,突然有些心软,到底还是个孩子,比他最小的女儿还小,他教了一辈子书,跟孩子打了一辈子交道,就没见过不犯错的孩子,哪有孩子不会犯错?   “小邢啊,你们……你们是谁先有这个想法的?”   “是我。”   “那他呢,他原来喜欢异性吗?”   在厉父审视的目光下,邢舟根本没有胆量撒谎,他点了点头。   厉父得知是邢舟先喜欢上厉水的,而且自己的儿子本身没这毛病后,稍松了一口气,神色也缓和了下来。   “厉叔在这之前还从来没听说过男人也可以喜欢男人,更不会想到这种情况会出现在我的儿子身上,你们算是让厉叔开了眼界了。”厉父用手拍了拍邢舟的肩,“玲玲跟我说这是病,可我不想这样说自己的儿子和他的得意门生,但这终归还是错误的吧,你们都小,人生路还长久,不能互相耽误啊。厉叔希望你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且加以改正,至于你厉老师那边,我会去教育他。”   “厉叔,我没错,厉水也没错,我们都没错,我们更没有耽误彼此,我们真心相爱,有什么错?”邢舟抓住了厉父的胳膊,“厉叔,求求您了,理解我们一下好吗?”   邢舟死死的看着厉父,眼中只剩下祈求,厉父摇了摇头。   看着厉父一脸的不解与反对,邢舟着急了,他几乎想要跪下了,他发现,无论他觉得自己多有理,在厉父面前说出来就统统变成了无理取闹,他开始反问自己:在这场战役中,所谓爱情,真的可以成为他最强大的武器吗?   况且事实摆在眼前:如果没有他邢舟,厉水就该过他父亲说的那样的美好生活。   这是不容反驳的真相,是他上赶着掰弯了厉水的人生轨迹,把他带到这条明知道看不到光明的路上。   厉父叹了口气,“这样跟你说吧,小邢,你该知道你苏大娘身体不太好吧。”   邢舟点点头,他知道,上次来A市探望厉水的厉妈妈比以往苍老了很多,走路也非常不便,厉水的父母都老了,都等着抱小孙子颐养天年。   “她年轻的时候为家里的四个孩子没日没夜操劳,现在病根子都发出来了,前些日子还查出心脏的毛病来,因为怕孩子们担心,就都瞒着,现在厉叔告诉你,就是希望你能体谅我们一下,好吗?”   厉父放在邢舟肩上的手掌变得格外沉重,邢舟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低下头,一连串的滚落了下来。   厉水的父亲,一个七旬老人,正在强忍着发现儿子是同性恋的愤怒与失望用请求的语气对“罪魁祸首”说话,他甚至还把自己当成是一个不小心犯了错误本质却不坏的孩子。   厉父精准的捏住了邢舟的三寸,厉父这一番话让他再也没有理由央求厉水的父母给他们机会了。   此情此景,连他都如此难受,若要厉水来面对这一切,他必然会在两难中比他痛苦千万倍,因为他承诺过不会对邢舟放手,而年迈的父母又是他最重要的亲人。   关于向父母征求理解,邢舟已经猝不及防的替厉水尝试过了,太难太难了,厉父的三言两语就能让他羞愧难当的败下阵来,他现在根本舍不得让厉水面对。   他突然惊讶的发现,原先的自己竟幼稚至极,他口口声声说自己多爱厉水,用“相爱”来回击蒋玲玲的警告,回击Alex的小动作,就像炫耀一样骄傲,可到头来却根本无法顾及到他爱的人,这是真的爱吗?   一个寄予厚望的父亲,一个忍受病痛的母亲,厉水肩负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他并不是孑然一身的一个人。而自己之前设想的所有美好生活,都是基于只有两个人的世界之上的,直到今天他才真真切切的醒悟,这个世界,不只有他们两个人,确切的说,厉水的世界不只有他。   “那您要我怎么做呢?”邢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出奇的平静,是一种妥协似的平静,没想到他当初最害怕的“妥协”,竟然先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孩子,我请你放了厉水。”   城郊公墓,一个身影正靠着一块墓碑席地而坐,已经坐在这好久了。   远处是城区璀璨的华灯,却丝毫没有照进这里,这里只有一轮圆月。他紧紧的贴着墓碑上的照片,只有这样才能稍微克服对黑夜的恐惧。   这是人民警察邢立江的墓,而墓边是他曾经收养的儿子。   “爸爸,我喜欢一个男人。”邢舟用面部贴着邢立江的遗照,喃喃自语。   “可我好难受,我好难受……”他重复着这四个字,但无论怎样都只是徒劳,因为他的爸爸早就不会在他难过的时候用宽厚的手掌抚摸他的头,并且告诉他作为邢立江的儿子要学会坚强。   云层渐渐隐去了朗月,邢舟的背部和额角开始在深秋夜里渗出冷汗,他的意志好像失去了控制,耳边一遍又遍响起厉父请求的话语和养母绝决的声音,赶都赶不走,他知道,远在天国的爸爸帮不了他了。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着亮起,他才想到自己还有一个光源。   他用满是虚汗的手掏出手机,在看到来电显示的那一刻,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嚎啕大哭起来。   电话很有耐心的震动了许久,一如电话那头的人一样沉稳而有力。   他用力的吸了吸鼻子,胡乱抹掉脸上的泪水,才滑到接听键上。   “小舟,睡觉时间到了,晚上的牛奶喝了吗?再次叮嘱你,不允许熬夜打游戏。”   厉水的声音无比清晰的从听筒里传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大洋彼岸的暖阳。 第38章   邢舟紧紧的握住手机,刚才强行憋回去的眼泪又有了冒头的趋势,他仰起头,月亮不知何时从云层中探出,月光和泪光顿时乱七八糟的混在了一起。   “小舟?”听到电话那边久久没有回应,厉水又喊了一遍他的名字。   “嗯……马上就睡觉。”   即使不再流泪,可邢舟的声音还是带着浓浓的鼻音,厉水瞬间听出了不对劲。   “小舟,你哭了?”   “没哭,就是……刚刚在浴室里睡着了,有点着凉。”   此时此刻,他多想告诉厉水,对,他哭了,他现在很难过,很绝望,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但他不能,因为他不想让厉水也一起遭受这样的痛苦。   厉水那边停顿了一下,接着,他温和磁性的声音再次传来:“我不在家,自己要好好照顾自己。”   “好。”邢舟尽量减少说话的字数,以免被厉水听出不对劲。   “我下下个星期一就回来了。”   “嗯。”   “小舟,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厉水问。   “没了。”   “好吧,那晚安。”   “嗯……”   邢舟木然的挂了电话,浑身泄力似的摊在墓碑上,太坚难了,要他放弃这么好的厉水,他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做到。   而那边的厉水挂断电话后,站在研究所走廊的窗边许久,他觉得今天的邢舟非常不对劲,之前在电话里,邢舟总有一肚子说不完的话,一个人讲话比十个人都多,最爱在挂电话前说“再陪我聊会儿吧”,可今天,他不仅话少,而且还很利落的挂了电话。   算算日子,最快还有一个多星期的时间才能回去,厉水突然归心似箭了起来,他真怕他的小舟在他离开的时候受了什么委屈。他太了解邢舟了,他从不会四处寻求安慰,只会默默的躲在角落舔舐伤口。   “嘿,厉,原来你在这里!我找你好半天了。”   厉水早已远渡重洋的思绪瞬间被拉了回来,他回头,是Jones,一位负责接待他和他的团队的男性科研工作者。   “抱歉,刚才打了个电话。”   “是爱人的电话?”   “是。”   “噢,好吧。”Jones挑眉点点头,“咱们去喝一杯下午茶吧,正好我爱人想见见你。”   “你的爱人?”   “没错,他是个东方美男子爱好者,虽然你长的不够纯正,但幸好在他的审美范围之内,我想他见到你一定会高兴的。”   这个见面理由……厉水觉得有些无奈。   Jones用的是he而非she,厉水心下了然,这位Jones先生和他一样,爱人是男的,不同的是,Jones和他的爱人已经结婚了,在这个国家,同性婚姻是受法律承认和保护的。   两人谈论着前几日的讲座,一路来到研究所对面的咖啡厅,咖啡厅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女人,见到Jones,立刻快步迎了上来。   Jones张开双臂喊了一声:“亲爱的!”   厉水惊讶,他的爱人不是个男人吗?不过这个问题在下一秒就得到了解答。   “亲爱的!”Jones的爱人拥抱住Jones,热情的回应他,是男人的声音。   世界真小,又让他亲眼见到一个穿女装的男人。   Jones的爱人与Jones拥抱完后,看向厉水,他震惊道:“你就是Leo说的那个中国美男吗?噢,老天,你长的可真好看。”   厉水不太能招架得住对方的西式热情,只是淡笑着回了句谢谢。   “哇哦,Leo你看到了吗?这个笑,经典的东方美男子的笑容。”   Jones跟着点头应和,他看厉水表情微妙,赶快出言解释:“厉,你可千万不要被他吓倒,他只是个喜欢长裙和东方美男的普通壮汉。”   厉水摇摇头,表示无妨。   “‘粉面含春’,你们是这样形容的对吗?”Jones的爱人用磕磕绊绊的中文说出了这个词语,厉水没有告诉他,其实这是用来形容女子的。   三人在咖啡厅里落座,Jones和他的爱人Eric并排坐在厉水对面,Eric是个很活跃的人,时不时大笑的时候会倒在Jones身上。   厉水独自坐在一对疯狂秀恩爱的夫夫面前,只是淡定的喝着咖啡,适时的回应着他们的话,Eric想向厉水讨教中国古典文化,特别是关于汉服,一连串问了许多问题,并且提出了许多自己的见解,虽然很多都是错的,但他并不在意自己在厉水面前班门弄斧。   看到这样的Eric,厉水突然想起宋瑜曾经对他说过的话:他将会获得一往无前的勇气来面对自我,也许今后他会成为一个幸福的人,像我一样自信的人,这不正是你想给他的吗?   Eric和邢舟一样是个女装癖,但他又和邢舟不样,他是一个自信阳光的人,特别是在面对自我和面对Jones的时候,Jones丝毫没有认为自己的同性爱人穿女装有任何不妥,反而以一种无条件纵容的态度来面对Eric。   对于宋瑜说的话,他终于亲眼看到了“实验现象”。   如果小舟也可以像这样轻而易举获得快乐,那他是不是也该……   厉水抿了一口咖啡,再次望向对面两个相互喂蛋糕的男人。   ……   邢舟在公墓里睡着了,第二天是被守墓人叫醒的,醒来后的他比昨晚清醒了许多,似乎有了力气去思考。   今天刚好是周六,他在火车站徘徊了许久,最后乘出租去客运站买了一张车票,他决定去厉家镇一趟,趁厉水还没回来的时候。 第39章   因为不是节假日,所以车站的人流量不大,票好买,也不显得拥堵。近一年的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所以邢舟也没有再和厉水一起回过厉家镇。   他坐在颠簸的客车上看着窗外发呆,其实在买票的时候,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买票,更不知道他去厉家镇的意义是什么,也许他就是想去碰碰运气,也许真的能找到什么转机。   他望着天边成群南飞的秋雁,突然开始胡思乱想,如果他和厉水都是飞鸟就好了,若是身处严寒,便索性飞到最温暖的地方,不必裹紧身子,哆哆嗦嗦的与寒冷较量。   镇上还是老样子,安详又不失生机,此刻正值午后,秋风恣意穿过梧桐树,带走几片褐黄色的叶子。   邢舟踩着地上的落叶“嘎吱”作响,他来过许多次,但这是第一次独自过来,他提着几袋从城里买的水果和对痛风有好处的补品往厉水家的方向走去,远远的就看到了被拴在门口的美少女。   它正趴在太阳下打盹,大概是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它耳朵动了两下,瞬间抬起了头,一看到邢舟,立刻欢快的叫了起来,想往邢舟那里跑,但跑两步就被狗链子牵住了。   美少女其实早就年纪大了,但每当它看到邢舟和厉水回来的时候,都会兴奋的像一个小女孩。   “美少女!”邢舟快步走到院门口,然后张开双臂。   “汪汪!”美少女一跃而起跳到了邢舟怀里,扑腾一阵后,往邢舟身后左右张望。   邢舟知道它在找谁,他摸摸它的耳朵说道:“他没有和我一起回来。”   美少女找不见人,便有些殃殃的趴回了地上。   “谁呀?”从里屋传来一个女声,大概是听到了狗叫。   “阿姨是我,小邢。”   “小邢啊!”厉妈妈的声音明显有些惊喜,“快进屋来吧。”   屋里应该就厉妈妈一个人,邢舟走到堂屋的时候听到房间里有穿拖鞋的声音,想起厉妈妈腿脚不便,连忙道:“您别下床了。”   邢舟推开半掩的房门,厉妈妈坐在床沿边上。   “你这孩子怎么跑来啦?”厉妈妈显然没想到邢舟会在非节假日过来,而且还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一般厉水回家都会提前打招呼,况且他现在还在国外。   “今天双休,想来看看您。”邢舟把手上的礼品挨个放在矮柜上,“这些是给您买的,对您身体有好处。”   “你瞧你,来看阿姨怎么还带东西来?生分了。”厉妈妈坐直身子,语气带了些数落。   “厉老师前阵子出国,还没回来,您就当是我替厉老师买来孝敬您的。”   厉妈妈一听,笑了,“那怎么行?你关心阿姨是你的心意,可千万别把功劳推给他,你是你,他是他,不一样的。”   邢舟摆弄塑料袋的手一顿,随即认同的点了点头。是的,不一样的,厉水是给他的母亲敬孝,而自己……自己只是个外人,还要相提并论,有什么资格?明明厉妈妈没有想这么多,可邢舟却控制不住的往别处延伸,好在厉妈妈根本就没有发现邢舟有哪里不对劲。   厉妈妈满脸慈祥的笑容,开心的看着来看她的邢舟,说话间她突然问道:“对了,你一路上还没吃午饭吧?阿姨这就去给你做饭吃。”   “不用了阿姨,我吃过了。”邢舟赶忙说道。   “哎,你跟厉荔一样,撒谎的时候喜欢做小动作,以为我看不出来呀。”   邢舟没想到会被厉妈妈直接拆穿,不由自主语塞了一下,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谎也就没法撒下去了。   “我其实不饿的,您腿脚不方便要多休息,就不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做些家里的小菜,再说我早都休息够了,你厉叔那个老头子都退休了还整天不是学校就是学校的,到了周末一吃完午饭,又跑去下象棋,荔枝最近工作也忙,留我一个人在家里孤单的很,正好你来了,你愿意来陪阿姨,阿姨就想给你做饭吃,再说你是老幺最喜欢的学生,万一把你饿着了,他还不要埋怨阿姨?”   最后,邢舟还是没有拦住厉妈妈,他只好主动请缨在一边帮忙切菜,眼睛却慢慢从菜板看向厨房里那个围着围裙的女人……她不像自己的养母那样是个注重保养的城里人,她的背已经佝偻了,头上也布满了白霜,她一辈子养育了四个孩子,其中一个还是厉水那样优秀的人,她是个好妈妈。   邢舟没有体会过一个真正的母亲应该是什么样子,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没有真正的妈妈,而此时此刻……邢舟望着厉妈妈苍老的背影,突然涌上一阵伤感,连他一个外人都尚且如此,厉水呢?厉水真的会忍心伤害自己的妈妈从而来成全他的爱情吗?   在亲情面前,爱情其实可以无限渺小。   邢舟一时想入了神,刀切到手指上的时候才反应过来。   “啊!”邢舟自己还没来得及呼痛,就听到厉妈妈惊叫了一声,“你这孩子,怎么把手给切了?”   “一下没留神……”邢舟有些不好意思,本来是想帮忙的。   “早知道就不让你动手了。”厉妈妈的语气有些后悔。   刚洗过菜的她手上都是菜叶,也不好去碰邢舟的手,好在伤口不深,只是渗出了一点血。   “还好不严重,你快去拿碘酒擦一擦,你厉老师房间就有,在床头柜的第三格抽屉,然后你去堂屋看电视乖乖等吃饭就行了。”厉妈妈语气很温和,动作像赶小孩儿似的把邢舟“轰”了出去。   邢舟被赶出了厨房,手上的伤口也过了最开始的缓冲期,产生了非常清晰的抽痛。   他走进厉水的房间,以前他陪厉水回家都是跟厉水一起睡的这间屋子,这是厉水小时候住的地方,厉水离家后,这里也依然保持着厉水房间原有的格局。   他拉开了床头柜第三层,里面有碘伏棉签和创可贴,他简单的把左手食指消了毒,然后贴上了创可贴。   在他把东西放回去的时候,他看到抽屉里面有一个黑色的本子,好像是个普通的笔记本。   他把本子拿出来,翻开了第一页,厉水少年时期青涩的字体小小的在纸上铺开,原来是日记本。   其实也不算是单纯的日记,里面有多处贴着照片,有一部分文字是在记载照片的来历。随着他的翻阅,一家六口幸福快乐的笑脸一次又一次出现在他眼前。   “今天是厉荔三岁生日,我们一起去了餐馆吃饭,结果她被螃蟹吓哭了,还说以后再也不要过生日了,我告诉厉荔不要怕,因为我会保护她的。至于螃蟹,是二哥偷偷故意点的,他现在正在挨训。”后面配了一张在照相馆照的全家福,小厉荔靠坐在小厉水腿上,脸上好像还挂着泪痕,小厉水则一脸严肃。   他又翻了几面,一个熟悉的物品映入眼中,是两朵白色的陶瓷花,他曾经拥有的,后来摔碎了的陶瓷花。   “这是我在路边做的手工陶瓷花,劳动课上,老师给了我一百分,还拍照展览,我做了两个,回家送给妈妈一个,妈妈也夸我做的漂亮,我很苦恼,因为我不知道该把第二个送给谁,妈妈告诉我:‘你可以把它保存起来,将来送给你最爱的那个人。’我觉得妈妈说的不对,我说:‘我最爱的人是妈妈。’可妈妈却笑着摇头,她说以后我总会遇到一个跟妈妈一样重要的人,那个人会陪我走完后半生。”   他像一个偷窥者,偷看着别人的生活,别人的喜怒哀乐,还随着这些琐碎的文字而心动,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才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产生了共情,仿佛置身其中,亲自感受到了这是一个多美好的家庭。   其实厉水根本不似表面那般不近人情,邢舟早就知道,他从来都是一个温柔的人,只是他把这些温柔都献给了他爱的人,自己何其有幸,能成为其中之一,但也何其不幸,也许就因为他这个“其中之一”,其他人都会遭受巨大的困扰。   他明明是想来寻找能够和厉水终成眷属的机会的,可如今却每一秒都在扼杀他所剩无几的勇气。   日记记了三年,从厉水九岁到十二岁,邢舟蹲在地上,将本子从头翻到尾,直到他听到厉妈妈说“开饭咯”,才把本子合上放进抽屉。   邢舟蹲久了,一下站起来,有点头重脚轻,恍惚了一阵才走了出去。   厉妈妈说是随便做点小菜,结果却摆了一桌子,她正把一碗米饭放在桌上,看到邢舟出来,立刻招呼他过来吃饭,又问他手还疼不疼。   邢舟吃饭的时候厉妈妈没吃,她只是笑呵呵的看着邢舟吃,把邢舟看得都不好意思了,厉妈妈早就吃过午饭,这顿饭是专门做给他的。   邢舟第四次抬头看厉妈妈,终于忍不住问道:“是我脸上有饭粒吗?”   厉妈妈当是邢舟害羞,笑着说:“我呀,看到你就想起我们老幺小时候,他总是一个人做题做到忘记时间,我们也没人去打扰他,他错过了吃饭的时间,我就这样单独给他热饭,在一边看着他吃。”   “原来是这样啊……”邢舟握紧筷子,低头吃了一口饭。   “小邢有女朋友了吗?”   厉妈妈突然的提问让邢舟一懵,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他没骗人。   厉妈妈叹了口气,遗憾道:“哎,我还在想,像我们小邢这样的好孩子,会看上哪个幸运的姑娘。”   也许是一个人在家寂寞的慌,而恰好这个时候邢舟来探望她,厉妈妈看着邢舟,怎么看怎么喜欢,话也就多了些。   邢舟不知道该怎样接话,只是笑了笑。   “不过小邢还年轻,只要不像你厉老师就好,三十几了才找女朋友,父母都急死了。”厉妈妈拿出厉水做反面教材,“说起来,你厉老师那个女朋友你见过吗?”   “见……没见过,我没见过。”   “哎,我都怀疑是老幺在糊弄我了,但我一想,不对啊,我们老幺这么诚实的好孩子,不可能骗我的,还是由他自己去吧。”   厉妈妈神态平和,语气轻松,就像在和邢舟聊天一样,可邢舟却一口饭怎么也吞不下去,只觉如鲠在喉,厉妈妈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个拷问,让邢舟备受煎熬。她还不知道,她信任的好儿子已经被她对面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带偏了,学会了撒谎,也学会了隐瞒。   一顿饭还没吃完,屋里就进来了人,邢舟抬头,正好对上厉父的目光,厉父看到邢舟有些惊讶。   “老头子,看看谁来了?”厉妈妈对厉父说,“小邢这孩子专门跑来看我的,跟咱们老幺一样贴心。”   厉父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就去了后院。   厉妈妈往厉父的方向瞪了一眼,对邢舟说:“别看他这样,他心里肯定也得感谢你。”   邢舟吃完饭,想帮厉妈妈收拾碗筷,但被强行拦下,他的手还受着伤,哪能沾水?   他只好站在一边,从这里正好能看到厉父拄着拐杖在院子里给花浇水的背影,他看了好久,下定决心般往后院走去。   邢舟站在厉父身后,不知该如何开口。   “小邢啊,你会浇花吗?”   厉父早就知道邢舟到院里来了,他转过身,把旁边的一个喷壶递到了邢舟手上。   邢舟接过喷壶,学着厉父的样子给花草洒水。   两人一时无话。   “厉叔。”   “怎么了?”   “厉老师很幸福……”邢舟顿了顿。   “您还有苏大娘,你们一家人都很幸福。”邢舟望着脚底的绿色说。   邢舟说这话的时候带着羡慕与叹息,厉父听罢心中五味杂陈,毕竟他昨天刚亲眼见到邢舟的家庭是什么样子。   “孩子,其实最开始我们一家人都是把你当自家人看的。”   最开始……邢舟知道厉父这样说的含义。   “厉叔,关于昨天您说的最后一句话,我决定给您一个明确的答复。”   “说吧。”   “我放手。”   “谢谢你,孩子。”   如果是以前,邢舟会觉得即使有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都不会说这三个字,可现在他才知道,还有比刀搁在脖子上还让人恐惧的东西,那就是毁掉别人的幸福,他大概还是个有良知的人吧。   所以,对不起,厉水。 第40章   回A市的车一天只有三趟,最后一趟是晚上八点钟,到A市都凌晨了,厉妈妈不放心邢舟这么晚一个人回去,把邢舟强行留宿在家里。   邢舟本来是想回去的,但看到厉妈妈渴望有人陪伴,便顺从的留了下来。他在堂屋给厉妈妈捶背,陪她讲了好些话,把厉妈妈哄得开心的不得了。   厉父则早早的就进里间了,也许是厉叔不想看到他,也对,一个诱拐自己儿子的人正在自己家中堂而皇之的晃悠,却碍于妻子无法驱赶,当然眼不见为净好。   邢舟苦笑了一下,其实厉父大可不必担忧,因为今天是最后一次了。   睡觉前,他收到了厉水的信息:小舟,我们马上就要开始演讲了,不能跟你通话,你要按时睡觉。   邢舟望着屏幕,想象着讲台上沉着冷静,风光无限的厉水,然后他打了好大一段给厉水加油的话,还没发出去,就被他一个一个字删光,然后他回了四个字:“好的,加油。”   邢舟第二日吃完早饭才离开,厉父牵着美少女送他去车站,厉父腿脚不好,邢舟尽量把步子放的非常慢。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只有美少女以为两人是在带它遛弯儿,东蹭蹭西蹭蹭,一副欢乐的样子。   今天车站人少,没有开启排队进入乘车区的通道,厉父一路和邢舟走向去往A市的大巴车。   “厉叔,您快回去吧。”邢舟站在客车边上对厉父说。   “你自己路上注意安全。”   “嗯,谢谢厉叔。”   厉父看着邢舟,欲言又止,最后点头,牵着美少女往出口走,美少女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什么遛弯儿,而是邢舟要走了,它一步三回头,冲着邢舟“汪汪”叫。   邢舟笑着挥手,一如他每次和厉水离开时与它挥手说再见的场景,只不过这次没法说再见了。   邢舟目送厉父和美少女走出车站,自己也转身上了车,客车十点发车,还未到发车点,呆在车上的乘客不多,邢舟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然后闭目养神,他昨晚没睡好。   经过一天一夜的沉淀,他已经平静了许多,但随便想想,还是会觉得很痛,可痛又如何?他宁愿自己痛彻心扉,也不想要他最爱的人承受半分痛楚,更何况这一切都是自己带来的,当初一意孤行追求的时候,就该想到。   “请问你是邢舟吗?”   邢舟正要入睡的时候听到有人喊他,他睁开眼,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   “我是。”   “这是厉老师要我给你的。”女人说着把一个塑料袋放在了邢舟腿上。   女人说“厉老师”的时候邢舟愣了一下,而后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厉父。   塑料袋里装着饮料和零食,从厉家镇到A市少说五个小时,肯定会错过饭点。邢舟拆开一袋薯片,机械的吃了起来,厉水的家人都和他一样体贴,即使是最不苟言笑的厉父。   “妈妈,那个哥哥在哭耶,为什么有薯片他还会哭呢?”   小女孩清脆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陆陆续续上车的乘客都往邢舟的方向看了过去,邢舟这才发觉自己面颊的濡湿,他慌忙的看向窗外,还好他选的是靠窗的座位。   回到A市,邢舟还是按部就班的去学校学习,进实验室实验,甚至为了不扰乱厉水而像往常一样与厉水每日通话。他表现的太正常,以至于Alex想看出点什么都不行。   但其实再次回到A市的邢舟每一分每一秒都处在不安中,电话中的厉水依然是无比温柔,可现实却愈发冷酷,每每在梦中排演与厉水分手,他都会流着冷汗惊醒。即使是当初因为自己的女装癖而让厉水对他无比失望,他都没有想过真的分手,可偏偏在厉水快要接受全部的他的时候,美梦醒来。   他只好安慰自己,所谓人生,就是这样的不情不愿。   他丝毫没有他在厉父面前表现的那种果断与洒脱,他觉得很累,因为他内心有多翻涌,就要花多大的气力去让自己表面上还过得去,他不想让别人看笑话,尤其是那个等着看他落水的Alex。   邢舟决定在厉水回国之前先从他家彻底的搬出去,虽然他承诺了厉父,但他怕如果见到厉水,他会忍不住反悔。   厉水还有几天就要回国了,可邢舟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房子,刘岩也去了外省上学,他在这里彻底的举目无亲了。   有朝一日,他竟会害怕与厉水相见,他更不敢想象厉水的表情。他开始像个等待死刑的犯人,倒数着自己还剩下多少日子,甚至有那么几个瞬间,他想一走了之,躲起来,让所有人都找不到他。   下午六点,从学校出来的邢舟没有急着回家,而是漫无目的的在路上走了一阵,最后来到了FREE SPACE的门口。   邢舟是个不怎么喝酒的人,去酒吧的次数也寥寥无几,一般都是别人组织聚会邀请他,这是他第一次自己到酒吧买醉,当刺激性的酒液滑入喉中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酒是个好东西,所有能让他不那么清醒的东西都是好东西。   他一连喝了好多,把自己喝得昏昏沉沉,几欲栽倒,但他却从这种不适中获得了一种类似暂时解脱的快感。   邢舟忘了吃晚饭,空腹大量饮酒让他的胃开始翻江倒海,所剩无几的意识告诉他:为了不丢脸,他应该去找一个卫生间。   他跌跌撞撞的往卫生间走去,一连撞到好几个人,不过旁人大都不甚在意,一个灌醉自己的失意之人而已,这便是这里的常态。   邢舟还没有走进卫生间单间就双腿一软,跪在公共区域吐了,呕吐物溅在了一个保洁员的裤腿上。   “抱……抱歉……”邢舟强撑着脑袋抬眼望去。   “叶……叶……?”居然是他?邢舟想叫出他的名字,可无奈大脑已经开始罢工。   “你认错了!”保洁员提着水桶和拖把慌忙转过身。   那人穿着蓝色的保洁服,半张脸用一条围巾遮住,可他的眼睛太有特点了,跟星星一样很亮,邢舟想说自己没有认错,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上没了意识。 第41章   邢舟醒来的时候头还很痛,好在有阳光从窗口进入,融融的暖意让他逐渐找回了意识,他正躺在沙发上,身上盖了条厚毯子,他听到自己的手机在响。   “给你,你手机昨天没电了,我的充电器跟你的不配套,所以早上才去楼下借了一个过来帮你充上了。”   一只修长的手拿着邢舟的手机伸到了邢舟面前,邢舟一抬眼,是叶子星,昨晚最后的记忆瞬间回笼……他去FREE SPACE喝酒,然后喝醉了,去卫生间吐的时候碰到了做保洁员的叶子星。   叶子星还和昨天一样,用一条暗红色的围巾围着半张脸,邢舟突然觉得这条围巾很眼熟。   叶子星见邢舟盯着他的脸和围巾看,不自在的别过了头,“快接电话吧。”   电话还在不依不饶的响着,是厉水打来的,邢舟起身接了电话。   “小舟,你昨晚怎么一直不接电话!”厉水急切又带着温怒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他从北京时间十点半开始给邢舟打电话,起初只是无人接听,最后变成了关机,这不禁让他回想起了大半年前,邢舟因为被他剪了裙子而离家出走的那晚,他也是打了一夜的电话没人接听,不安甚至还让他碰了香烟。   “我昨天有点累,很早就睡了……”邢舟话没有说完,他的声音粗哑的不似人声,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更何况电话里的厉水。   厉水沉默了一会,问道:“小舟,你跟我说实话,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到底怎么了?”   厉水不相信邢舟只是累到睡着,他语气有些严肃,邢舟知道,这代表着他要生气了。   邢舟清了清嗓子,继续面不改色的撒谎:“没怎么,感冒还没好,你好好工作,有什么事等你回来再说。”   “只是感冒?”   “嗯,只是感冒。”   这通电话毕竟隔着万水千山,厉水想要问出什么很难,唯一的方法是回来,只有亲眼见到他的小舟,他才能做判断。强烈的不安驱策着他,他甚至想要扔下这边的事情赶快回国,他有预感,邢舟一定有什么事在隐瞒他。   两人又讲了几句,最后挂了电话。   现在是中午十一点,厉水那边应该是深夜,手机里有三十多个未接来电,无一例外是厉水打来的,邢舟把手机放进裤兜,双手搓了搓脸,然后把脸埋在了手掌中。   过了好久他才坐起身子,叶子星这时已经进厨房了,面前的桌上放着一杯温开水,是叶子星刚刚给他倒的。这里是一间老旧的房屋,是面积很小的一室一厅,拥挤但整洁。   “卫生间里面有干净的毛巾、牙刷和杯子。”叶子星在厨房里说。   “哦,好。”   邢舟进卫生间洗漱了一番,出来的时候,一阵饭菜的香气适时的钻进了鼻腔,引诱着他的肚子也跟着叫了两声。   邢舟有点窘迫,但叶子星并没有什么反应,他正坐在饭桌前,面前摆着一碗饭,也不吃,就那么坐着,脖子上还围着围巾。他看到邢舟略带渴望的盯着桌上的饭菜,皱了皱眉,心中好像在纠结着什么,最后,他还是有些无奈的询问邢舟:“你要留下来一起吃午饭吗?”   邢舟赶紧点头,他实在是太饿了,饭桌上的香气让他头晕目眩几乎腿软。   叶子星看到邢舟真想留下来吃饭,叹了口气,为邢舟添了一副碗筷。   “叶哥,我可以这样叫你吗?”邢舟坐在叶子星对面。   “谢谢你昨天收留我。”邢舟指了指沙发,毯子已经被他叠好了。   叶子星摇摇头,表示没什么。   “昨晚你一直在吐,所以我只好把你弄到沙发上睡觉。”叶子星在解释为什么让他睡沙发,他的嘴巴闷在围巾里,邢舟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   “抱歉,真是麻烦你了……”他听到自己给别人添了这么大的麻烦,顿时很不好意思。   “没事,以后别这样喝酒了,对身体不好。”   叶子星不动筷子,邢舟也不好意思动,两人面对面坐了一会,叶子星终于伸手将面上的围巾摘了下来。   摘下围巾的那一刻,邢舟愣住了,在叶子星温和白净的脸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从左脸横亘至下巴右侧,生生破坏了一整张脸的美感。   邢舟记得上一次见到他还是在广场的湖边,那时的他即使状态不太好,但也不至于……不至于这样,这半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怪他要一直戴着围巾,在家里也戴,他分明就是不想让外人看到他的伤疤,可“外人”偏偏不长眼,硬要留下来吃饭。邢舟有种强行揭露他人伤疤的负罪感,一时间竟忘了赶快低头吃饭。   “吓到你了吗?”叶子星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要不你先吃吧。”   他扯过围巾想要重新围上,却被邢舟伸手拦下。   “不不,你误会了,我就是……就是有点……我记得半年前在湖边看到你的时候……”   “小邢。”邢舟的话被叶子星打断,“不要过问好吗?”   叶子星看着邢舟,他的声音和神情与从前一样温和,但邢舟可以确定,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自己在出租房里第一次见到的叶子星了。   邢舟咀嚼着米饭,想起了覃骄阳,叶子星的弟弟,也可能是他的恋人。   他偷偷看了一眼被叶子星放在一边的围巾,终于想起来为什么他觉得这条围巾眼熟了,这是当初他和覃骄阳同住时覃骄阳经常围的一条围巾,可是,覃骄阳呢?他们还在一起吗?他记得当初覃骄阳让他帮忙扔掉与叶子星合照时的绝决,而那张合影至今还在他手上保管着。   不过,即使有千万种疑问,既然叶子星不愿意被人过问,他就不能问,谁都会有自己的难处,那种不想被人知道的感觉,邢舟再明白不过了。   饭后,邢舟向叶子星打听了关于租房的事,恰好这栋出租楼的四楼有一个租户打算在六天后搬走,叶子星带邢舟去见了房东,邢舟最后决定就在这里租房子,可是厉水还有四天就要回来了,他必须在厉水回来之前就把东西都搬出来。   “叶哥,我能先把东西搬到你家里一下吗?”   叶子星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提这样的请求。   “啊,不方便就算了,我再找别的地方。”邢舟简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他和叶子星非亲非故,只是比陌生人多见了三面,他们都不了解彼此,唯一的纽带就是覃骄阳,那个很可能已经和叶子星分开的人,他提这样的要求实在太强人所难了。   叶子星说:“没事,你暂时搬过来吧。”   “那太谢谢叶哥了!”邢舟不知道该怎么回报叶子星,只好摸着头发说,“等我安顿好了请叶哥吃饭。”   叶子星看到邢舟惊讶又感激的模样,不由得笑了起来,如春风拂面,笑意温柔的连那道伤疤也变得不那么可怕了。   邢舟下午还要赶地铁去学校,离开的时候,他听到叶子星在他身后说:“我帮你,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跟我一样。”   他想回头说些什么,可门已经在他身后关上了。   邢舟掏出手机,叶子星已经帮他把电充满,他的确是一个温和又善良的人,这一点从他第一次见到他开始就这样认定了。   他想了想,打开微信,找到了覃骄阳,他赫然发现,覃骄阳的微信头像是一个女孩亲吻他侧脸的照片,两人都笑得很甜蜜。他正打算点开聊天框说些什么,却意外的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邢玥的。 第42章   邢玥怎么可能给他打电话?   看到来电显示,邢舟愣住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中隐隐浮现。   他接通了电话,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对面传来邢玥的哭声:“邢舟,妈妈被送到医院了,求你来帮帮我,我好害怕……”   邢玥声音哽咽,甚至像是歇斯底里的哭喊,邢舟的心脏重重地跳了几下。   “玥玥别慌,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妈妈早上的时候还好好的……我上午没课,多睡了一会,醒来就发现妈妈晕倒在地上……姨妈他们出国旅游,电话打不通……我一个人……”邢玥边哭边说,颠三倒四。   “你现在在哪?”听到这里,邢舟也开始着急了,但在邢玥面前,他需要保持冷静。   “医院……我在第二人民医院!你快来啊……呜呜呜,我怕……哥,我怕……”   邢玥从小到大就没叫过邢舟几次“哥”,这一声饱含依赖的“哥”直接牵动了邢舟最柔软的心弦,是一个小姑娘在向自己的哥哥求助。   “别怕,玥玥别怕,哥马上就到,你先在医院呆着,不要乱跑。”邢舟努力将声音放的沉着,他安抚着邢玥,快步下楼。   学校是去不了了,他必须赶快回C市,研究生请假的流程繁琐,而妈妈和邢玥那边又让他牵挂不已,他没时间等,只能先给同学打电话简要的说明了一下情况。   邢舟到C市第二人民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天色已暗,医院一楼灯火通明,他刚走进大门,就被一个人闯入怀里,是邢玥,她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手指紧紧的抓着邢舟的衣服,没有化妆的脸上满是泪痕,一头紫红色的头发也乱糟糟的耷拉着,没有半分从前嚣张跋扈的样子。   “你终于来了。”邢玥刚说完这句话就开始哭。   邢舟环住邢玥的后背轻轻拍打,“别哭了,带我去看看妈妈吧。”   “嗯。”邢玥吸了吸鼻子,带着邢舟往电梯门走去,一路上都抓着邢舟的衣摆不放。   妈妈还未苏醒,正躺在重症监护室里,邢玥又哭哭啼啼的,根本就说不清楚所以然,邢舟决定先去找医生询问一下。   见邢舟要走,邢玥连忙死死抓住邢舟的胳膊,“你要去哪?你要丢下我吗?”   “我只是去找医生问一下。”邢舟柔声道。   “我跟你一起!”邢玥紧跟着他往前走,生怕他跑了一样。   邢舟无奈,只好让她跟着,然而到了医生办公室门口,邢玥却说什么也不肯进去了。   “那你在门口等我。”邢舟拍拍邢玥的手背,示意她放开自己的胳膊。   “嗯。”邢玥点头,然后又拉住邢舟,“医生跟我说情况不乐观,妈妈她……不会有事吧?”   邢舟没有回答她,只是回了一个安抚性的笑容。   “医生您好,我是柳俪的家属。”   邢舟站在医生对面,声音终于有一丝颤抖,他既要掩饰自己作为儿子的不安,又要伪装成一个独当一面的哥哥,这让他手心源源不断的冒出冷汗。   “请坐,门口那个是你妹妹吧?她说要等她哥哥来。”医生扶了扶眼镜,调出了一个医学影像图,“对于你母亲的病情,我就明说了,我们初步判断为脑部肿瘤。”   “已经大面积压迫神经。”   “我们会在明天组织讨论治疗方案。”   “希望家属不要放弃希望。”   ……   重症病房外面是一层透明的玻璃,隔着玻璃,邢舟沉默的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女人,她面色苍白如纸,平素里那么强势一个人,也会脆弱的倒在疾病的魔爪之下。   耳边是邢玥的抽噎声,邢舟用手触摸了一下冰凉的玻璃,心里泛上一阵酸楚。   即使妈妈说要和他断绝关系,但依然改变不了他是被谁抚养长大的事实,遥远的曾经,她还抱着自己唱过摇篮曲,她也曾为自己的每一个进步欣慰不已。   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是爸爸去世的那一刻吗?也许是更早之前,邢玥出生的那一刻。   其实早在那天,她在爸爸墓前赶走他的时候,他就全都理解了,所有的母亲都是偏向于自己的孩子的,怪就怪在他是个没有自己母亲的孤儿。   邢舟将头抵在玻璃上,可他现在别无选择了,他必须做她的儿子、邢玥的哥哥,为了爸爸,也为了自己。   ……   厉水抵达A市国际机场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他实在无法放下对邢舟的牵挂,心中的不安早在邢舟一夜未接电话之后就被无限放大了,他终于一刻也等不了,只能提前回国,这是他第一次不顾自己的工作和职责任性妄为,但他并没有告诉邢舟他提前回来了。   A市靠近北方,十一月的夜风早已经泛着冰凉,厉水下了出租车,逆着风快步走进了公寓楼栋,整个楼道只有皮鞋的响声和行李箱滚过的声音,还有他控制不住的心跳声,他将手握拳放入口袋,碰到了一个绒布盒子,里面装有一枚精致的限量版胸针,是Eric帮忙选的,他还没想好是送给厉荔还是……送给邢舟。   厉水这个人其实并不相信所谓直觉,但当他打开门的时候,室内浓重的黑暗却扑面而来,与一年前的场景瞬间重合。   屋里没有开灯,就代表着邢舟不在。   厉水打开客厅的灯,眼前的景象让他定在了原地。客厅的地上放着几个行李箱和背包,以及一些生活用品,那盆仙人掌也放在行李箱上。   厉水脑子轰然一乱,连公寓大门都顾不上关,大步走向他们的卧室,卧室里干干净净,衣柜的一半已经被清空了,只留下了属于厉水的衣物。   他又去了邢舟的书房,果不其然,跟那半个衣柜一样,空空如也。   东西都已经被收好了,整整齐齐的放在客厅。   所有的不安悉数灵验,厉水慢慢的坐在邢舟的电脑椅上,他突然感到少有的茫然,仅仅是外出大半个月,为何家里翻天覆地的变了模样?任凭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妈妈的病情已经确诊,医生的意思是要尽早做手术,第一次手术的日期就安排在三天后。邢玥已经被邢舟劝回家睡觉了,她这两天都和邢舟一起窝在医院的公共长椅上,把自己弄得邋邋遢遢,完全没有了当初娇纵的小公主模样,邢舟看着有些心疼。他并非一个可以不计前嫌的圣母,但他却是个容易心软的人,他没办法看着自己从前疼过的妹妹这样。   凌晨一点,邢舟坐在医院楼梯口的窗边啃面包,思考着医生对他说的话,由于病情发现的不及时,手术治愈的成功率大大降低,术后的康复工作和大额费用也成了问题,好在邢玥是知道家中存款密码的。他眼睛无意识的看向夜空,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是厉水。   这两天忙着安抚邢玥,忙着与医生交流,连粉色的婚礼都没能赶去,一刻不停的连轴转让他险些忘了眼下还有一个巨大的难关等着他,他这才意识到,厉水好像两天都没有给他打过电话,可他怎么会在这么晚打给他?   邢舟清了清嗓子,确定自己没有任何异常之后才接通电话。   “喂,厉水。”   “小舟,你在哪里?”   “我在家里睡觉,怎么这么晚打……”   “你真的在家吗?”厉水打断了他。   对面是厉水,没错,明明是平静的问话,可邢舟却从他的语调中听出了前所未有的危险气息,像隐匿在静水之下即将喷涌的海啸。   “嗯,在家。”邢舟的指甲陷进肉里,依然强行说出了谎话。   “可我现在就在家里,我找遍了每一间屋子也没有找到你。”   厉水陡然急促的语气顿了一下,难以置信道:“小舟,为什么要骗我呢?”   邢舟沉默了,厉水像是在等他一样,跟着他一起沉默。   原来厉水已经提前回来了,那他一定看到了自己放在客厅的行李,他一定很失望,原来这么久,自己一直在骗他。   邢舟心里蓦然一疼,像是被针扎过的惶恐,即使到了这种地步,他还是很怕厉水对他失望,可失望是在所难免的,因为他答应过厉父,他更不想让厉水陷入两难。   一阵风从窗外吹进来,吹得他脸颊冰凉,他努力了好几次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说:“嗯,我要离开了。”   “你说,离开?”厉水几乎是咬牙问出的这两个字。   “对,我想和你分开,原因我想以后再告诉你,是我当初先追求的,由我来结束也说得过去,我知道这很突然但是……就这样吧,很晚了,我先挂了,过两天我会叫人去搬我的东西。”   邢舟平静的、一口气的说完,他仿佛灵魂出窍,毫无作为的看着自己的躯壳说出这样的话,每一个字都带着剥皮抽骨的血肉。   原来说分手也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痛嘛,他麻木的想着。   “小舟,不要挂电话!告诉我是哪里出问题了?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好吗?”   厉水声音再次从手机中传出,经过邢舟的耳膜,鼓动着他的心脏,这不像厉水,厉水从来不会这样慌张。   邢舟摇着头,切断了通话。   他继续坐在窗台边上吃面包,等到有咸咸的液体混入面包被他吃进嘴里的时候,他才放声痛哭了起来。 第43章   厉水站在原地好久,手机里的通话早已被挂断,他的眉间渐渐紧锁,完全不敢相信邢舟居然会说这样的话。   邢舟说要分开?说要搬走?不,他是不会同意的,他不接受这样轻而易举的分手,不讲原则,也不负责任。当年邢舟那样强势的占据了他的内心,现在却说走就走,连一个理由也不愿意给,如果自己也跟着邢舟胡闹,那未免太过于可笑了。   厉水回到客厅,冷着脸将邢舟的行李箱一个一个打开,衣物用品电脑全部归回原位,包括那个装满的女装的大包,他不知道这些衣服原本是被邢舟放在哪里的,他把里面花花绿绿的衣服一件一件拿出来,套上衣架后挂进了他和邢舟的衣柜里,当所有的东西都被放置妥当,他焦虑的情绪才终于得以缓解。   关上衣柜门,厉水脱力似的撑着衣柜坐在了地上,将脸埋在臂弯中,人也冷静了下来。他多希望邢舟是在和他耍莫名其妙的小脾气,或是开一个整蛊玩笑,可显然没可能,因为他的小舟是一个体贴善良的孩子,他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让他人感到半分不适。   所以,一定有什么原因,那个原因对于邢舟来说一定是不可抗力。   邢玥第二天来医院的时候,看到邢舟眼圈通红浮肿,“哥,你眼睛怎么了?”   “没事,应该是熬夜的缘故。”   邢舟刚在公共水池边上洗完脸,脸上还挂着水珠,配上他的眼睛就像在哭一样,他抹了一把脸,“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现在是早上六点四十,邢玥要从家里过来,最晚也要五点半起床,在邢舟的印象里,邢玥还没有起这么早过,不过自己的母亲还躺在医院,她的确无法安睡。   “一想到妈妈,我就睡不着,我给哥带了早餐。”邢玥说着就把手上的一袋热包子和一杯豆浆放到了邢舟手上。   邢舟刚碰过冷水的冰手碰到热腾腾的包子豆浆,顿时起了一阵又麻又痒的感觉。   “快趁热吃吧,哥。”   邢玥一口一个“哥”,眼巴巴的看着邢舟的动作,当邢舟啃了一口包子之后,她才收回目光。   邢舟知道,邢玥在担忧,她害怕他会因为曾经的龃龉而撒手不管,邢舟忍不住在邢玥看不到的角度笑了,带着些许自嘲,邢玥这个傻孩子,他怎么会不管她们娘俩呢?即使妈妈让他离开,但在她们无助的时候,他依然要回来替爸爸做这个家里唯一的男人。   邢舟接受了她的“讨好”,并且当着邢玥的面把六个包子全都吃掉,即使他现在一点也不饿。   医生再次跟邢舟说明了一下手术的事宜,第一次手术的成功率不到百分之五十,邢舟没有告诉邢玥,因为他已经没有精力再去安慰伤心的邢玥了,与厉水强行分手的痛苦还在不分昼夜的折磨着他,厉水在电话中最后一句哀求让他每每想起都会忍不住疼到颤抖。   很快到了手术前夜,邢玥从家里把妈妈的东西全部带了过来,第一次手术成功后,可能还要进行下一阶段的手术,过后还有漫长的恢复期,都要在医院度过。   邢舟想让邢玥先回去休息,等到第二天上午手术之前再过来,可邢玥说什么也不走,邢舟只能由着她,妈妈一直到现在也没有醒过来,邢舟心里也非常不安,他和邢玥一样害怕明天的手术出问题,但表面上,他需要看起来独当一面。   邢舟拿着毛巾,忧虑重重的从卫生间出来,一抬头便愣住了,五米之外,厉水站在医院的走廊上望着他。   邢舟脑子“嗡”的一声,被定在那儿挪不动步子,他甚至觉得是自己心之所念出现了幻觉,那个人,是厉水吗?   厉水直接向发愣的邢舟走了过来,邢舟揉了揉眼,下一秒便被抱进了怀中。   这是邢舟阔别了一个月的怀抱,带着让人心安的温度和力度,他的耳朵刚好贴在厉水的胸膛上,他听到了厉水的心跳声,一下,两下,像是某种由远及近的呼唤,越来越急。   就最后再贪恋一小会吧,邢舟这样对自己说。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一个搂着,一个靠着,许久,在邢舟终于下定决心来告别最后的温暖的时候,他听到厉水说:“我的小舟怎么瘦成这样了……”   如询问,又似自语,带着满满的心疼与困惑。   厉水从Alex那里问到了有关邢舟与他养母打的那通电话,当他来C市找到邢舟养母家的时候,邻居却告诉他这家的女主人前些天被救护车送走了。   再次见到邢舟,厉水几乎都不敢相信,那个头发凌乱,眼窝深陷,浑身上下瘦了一大截的人竟然是他的小舟。   厉水捧起邢舟的脸,大拇指一颤,摸到了满手的胡渣。   邢舟被迫对上厉水的双眼,那一刻,他好像被什么烫到了一般迅速的低下了头。   他是个自制力薄弱的人,尤其在厉水面前,再一眼,只要再多一眼,他都会立刻违反约定丢盔弃甲,控制不住的落入厉水满是爱意的眼眸。 第44章   邢舟迅速的推开厉水往后退了两步,低着头:“我不是说了吗,我们已经……”   “没有!”厉水双手握在邢舟的肩上,“我没有同意,我也不会同意,知道吗小舟!”   邢舟依然低着头,他不说话,任凭厉水急切的陈述。   “小舟你了解我的,我做任何事都需要一个原因,即使是分……我也要知道为什么。”   因为是在公众场合,厉水尽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但那种情绪里的隐怒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那好,我告诉你为什么。”半晌,邢舟终于回应,他把手藏在身后,紧紧握拳,“因为不爱了,可以吗?”   邢舟的声音不大,但在医院寂静的走廊里却尤为清晰,就连尾音上的颤抖都没有逃过厉水的耳朵。   “你在骗我。”厉水说得笃定。   厉水总是能够轻易的看透他,以至于他任何一个小动作都能被厉水发现,如果是以前,他会在厉水拆穿他之后大方承认,不需要抵赖,毕竟厉水在大多方面都对他足够宽容,但今天不一样。   “我是认真的,请你不要总是摆出一副自以为很了解我的样子。”   邢舟说完喘了一口气,那种要命的窒息感让他几度想要哽咽,他明显的感觉到厉水放在他肩上的双手颤抖了一下。   “为什么……”   “我没有骗你,真的,早在你剪掉我的衣服的时候我就已经失望了。”   当邢舟机械的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他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可以残忍到这种地步,明明当时是他自己害怕厉水因为女装癖而对他失望,现在却被他反过来说,当成了伤人伤己的利器。   “那件事情是我错了,小舟,我已经向你道过歉了,你不是也说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在这方面我会努力的尝试了解和接受,我们说好了啊。”   其实经历了这么多,厉水对待邢舟的癖好早就不似当初那般难以容忍了,他所谓的观念已经一点一点的败给了他对邢舟的爱。   “是啊,厉老师自己不也说‘尝试’吗?”邢舟挣开了厉水的束缚,“我了解您,厉老师有自己打不破的原则,而我也有我的。”   他就像一个敬业的演员,嘴唇一张一合,言不由衷的饰演着与他本人截然相反的角色——一个有理有据的受害者。   “我说的‘尝试’只是通向结果的一个过程,小舟,你要怎样才愿意相信我。”厉水是真的不明白,明明他们之间说清楚了,为什么在他出国一段时间后,所有东西都变了卦。   邢舟摇摇头:“不用麻烦了,是我把厉老师带进了这个不甚光明的世界,现在由我亲自送您出去,我有怪癖,我是同性恋,而您不是,希望您今后不要再遇到我这样的人了。”   厉水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听完邢舟说的话,像一尊雕塑,邢舟不再等待他的回应,越过厉水与他擦肩而过。   厉水一定伤心了,不过没关系,只有这一次,厉水别怕,只痛这一次就好,以后就不会再痛了。邢舟神经质一般的想着。   可明明是他在伤厉水的心,为什么他自己却心脏绞痛的连走路都不稳呢?   “今后?”   邢舟走了几步,听到厉水在他身后笑了一声,本能让他回过头去。   厉水还站在原地:“没有今后了,你困住了我,你觉得我还走得出去吗?”   邢舟一不小心触到厉水深沉却哀伤的目光,随即仓皇错开,然后快步往病房走去,其间还两次撞到了公共座椅。   厉水没有追上去,他看着邢舟的背影隐没在门里,自己坐在了走廊的座椅上,平生第一次,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意漫上了眼眶,他立刻用手掌捂住了脸。   邢玥躲在拐角处已经很久了,她刚从水房打了开水过来,先是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走廊上,当她看清他的脸时,属于少女的心脏便控制不住的跳了起来,这个男人太好看了,正当她准备走过去,邢舟就从卫生间里走出了来,他看到那个男人的时候直接呆住了,她又躲回拐角处,下一幕,便是那个男人走上去抱住邢舟。接下来的对话她也听的一清二楚,她终于搞清楚了,原来这个男人就是邢舟的男朋友,上次那个老人的儿子。她怎么也想不到,邢舟所谓的男朋友竟是个这样有魅力的男人,她也想不到,邢舟竟然真的碍于男友的父亲要和男友分手。   而现在,邢舟的男友,那个英俊的男人正掩面坐在公共座椅上,沉默的低头,屈着长腿。   “那个,你还好吗?”   厉水听到有人说话,他抬起头,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孩坐在了他旁边。   女孩说:“我是邢舟的妹妹,我叫邢玥。”   原来这个女孩就是邢玥。   厉水微微点头:“你好。”   “你和我哥,你们……”邢玥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措辞,不过厉水好像并没有在意她接下来想要说什么。   “你们是因为吵架了所以才这样的吗?”她小心翼翼的问,在这个男人面前,她不由自主的把声音放的很轻。   “不是。”厉水的回答简短而干脆,他不太想和邢玥说话,邢舟的过去让他本能的对这个曾经伤害过邢舟的女孩有抵触情绪。   邢玥好像看出了厉水的想法,她尴尬的站了起来。   “我哥肯定跟你说过我了,那你大概也不喜欢我。”她见厉水没有看她,继续道:“不过我好像知道我哥要和你分手的真正原因。”   意料之中的,厉水再次看向了她,“你知道吗?” 第45章   邢玥见厉水终于正眼看她,马上点头:“是的,虽然我哥肯定不会允许我告诉你,但我还是想说出来,因为我想……帮帮你们。”   这是邢玥内心的真实想法,如果不是妈妈重病,她恐怕永远都不会意识到,她有一个多么好的哥哥。   回顾从前的岁月,其实一路走来,邢舟都在以一个哥哥的身份保护着她,而这些却统统被嫉妒蒙蔽了,因为爸爸总是夸奖邢舟,并拿他优异的成绩来教训她,面对这样的“不公”,她从小就觉得委屈,自然而然的,嫉妒的种子一旦埋下,就再难取出,直到有一天,她知道原来只有自己是爸爸的亲生孩子,这颗种子便迅速的破土而出,盏茶功夫就成了参天大树。她越向妈妈哭诉说爸爸不爱自己,妈妈就越发心疼她,越发溺爱她。而现在她才惊醒过来,自己当初简直幼稚可笑。要不是邢舟,她早就被绑匪抓走性命难保了,她还记得当初邢舟让她先跑的场景:被拽上面包车的时候,邢舟死死的咬住了那个拉着她的男人的手臂,那男人吃痛放开了她,邢舟冲她大吼着:快跑!她真的头也不回的跑了,甚至把邢舟挨巴掌的声音全都抛在了脑后。再后来,爸爸去世了,她不敢说出真相,她认为只要这样,妈妈就不会怪她,事实就是如此,妈妈真的没有怪她,而是把全部的责难都堆压在了邢舟身上,让他在这个没了爸爸的家里举步维艰。   还有之后,她把邢舟关在储衣间、揭发他穿女装、不留余力的把他赶出家门……这一桩桩一件件,她现在每次想起都会惊出一身冷汗,如果她是邢舟,她绝对不会再回头帮助她们母女,为什么要帮一个伤害自己这么多年的人?她甚至在想:邢舟是不是暂时忘记了?如果他突然想起来以前的事,是不是就会撒手不管了?她佩服自己给邢舟打电话寻求帮助时那可笑的勇气,还好邢舟不是她,还好邢舟还愿意把她当妹妹。   所以刚刚,当她看到邢舟准备再次独自背负起痛苦的时候,她再也没法无动于衷。   “麻烦你告诉我,小舟他为什么要和我……分手?”厉水实在不愿说出“分手”这两个字,但他真的困惑,他看着邢玥,语气和眼中满是恳求。   邢玥被厉水看得脸一红,又小心的坐回了厉水旁边,“一个多星期前,你的父亲来我家找过我妈。”   “我父亲?”厉水很惊讶,他的父亲和邢舟的养母怎么会有交集?   邢玥点头:“对,他是被一个女人带过来的,好像叫蒋玲玲,她把你和我哥的关系告诉了你的父亲。”   如一道惊雷当头,厉水的身体瞬间僵直了起来,他的父亲,那个老实巴交保守严厉的乡镇教师,竟然知道了他和邢舟的事情,还是在他出国之后。他是父亲的儿子,对他父亲再了解不过,所以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邢玥把她知道的都告诉了厉水,这期间,厉水一言不发,她感受到厉水情绪上的剧烈波动,心知目的达到了,便站起身打算离开,在离开前她对厉水说:“我把这些告诉你,是希望我哥不要一个人面对这些,他是非常爱你的,我妈明天要做手术,我先回病房了。”   厉水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邢玥说的每个字都像一块冰,钻进他的血管里,冻得他四肢百骸颤抖不已。蒋玲玲还是说了,在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时候。当初明明是他下定决心保护邢舟不会让邢舟孤立无援的啊,可事到如今,他不仅留下邢舟独自面对,自己还被邢舟保护得毫发无伤。   厉水挫败的抓住了头发,如果不是他心存侥幸,一直没有鼓起勇气向父母坦白,事情也不会这样,至少在面对父母的怒火时,还有他挡在邢舟前面,他的小舟已经承受的够多了,他怎么忍心让他再承受更多?   这不是邢舟想要退缩,厉水知道,在追求爱情的路上,邢舟怀着一腔热血与胆气比谁都勇敢,邢舟之所以这样只是因为他太为别人着想了,邢舟不想让他两难,不愿让他父母伤心,邢舟谁都考虑到了,却唯独没有考虑他自己。   厉水在医院的公共座椅上枯坐了一夜,像是在惩罚自己的重大失误。   手术前夕,医生进入病房做准备工作,邢舟在一旁帮忙,担架床推出去的时候,他意外的看到站在门口的厉水,邢舟的目光略过厉水乌青的眼眶,难道他一晚上都没回去?   病房里像一场兵荒马乱,邢舟无暇思考,直到妈妈被送进手术室,他才稍稍能喘口气,他看到邢玥紧张的蹲坐在手术室的墙边。   “玥玥快起来,地上凉。”   邢舟走过去伸出手,邢玥把手放在他手上,被他大力的拉了起来。邢玥紧紧的握住他的手不放,他摸到了她手心的冷汗,邢玥应该是害怕的不得了,其实何止邢玥,连他都心惊胆战,亮着灯的“手术中”让他有点腿软,他摸了摸邢玥的头发,带她坐到了家属休息区的椅子上。   其实厉水就在他十步远的地方,一直看着他。他假装没有看到,硬生生的克制住自己叫嚣着想要回应的目光。   “哥……”   半晌,邢舟听到邢玥喊他,刚偏过头,邢玥就抵在他肩上哭了起来。   “哥,对不起……”他听到邢玥这样说。   他一愣,随即笑了笑,并没有说话,任由邢玥靠在他肩上哭泣流泪。   脑部手术冗长复杂,四个小时过去了,手术室门口依然是漫长的平静。   “小舟,你们吃点东西吧。”   邢舟抬头,厉水正提着几个餐盒站在他面前,饭菜的香味钻进他的鼻腔,好几天没有正经吃饭的胃瞬间哀嚎了起来,但他没有接,好在邢玥把塑料袋接了过来,才没有让厉水一直伸着胳膊。   “厉老师怎么还在这里?”   看着邢舟面无表情的瘦削脸庞,厉水的心脏又抑制不住的抽痛了起来,他无视了邢舟的质问,“快趁热吃吧,你们妈妈的住院费用我已经付过了。”   厉水已经没有了昨天的失态,语气还是如往常般温柔。   “我们有钱,不需要您帮忙支付,钱是多少,我还给您。”邢舟听到厉水帮他们付了钱,顿时有些着急,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和厉水划清界限了。   厉水没有回答,他接着说:“我联系了一个知名肿瘤专家,他治愈过多例脑部肿瘤,相信也包括你们的妈妈。” 第46章   厉水说完,并没有急着要邢舟表态,而是将手上的一瓶热牛奶放到了邢舟手上。多数情况下,厉水总是非常聪明,或者应该说他总是能把邢舟拿捏到位,他对邢舟的了解让他即使进退维谷陷入僵局,也仍然知道该用什么方式让邢舟说不了拒绝的话。   四周的空气又逐渐拢于沉默,邢舟微微侧头,不自然的看向了别处,厉水垂下眼眸,目光轻柔的擦碰着邢舟的侧脸,试图从他的脸上扫出什么别样的东西。   邢舟知道厉水在看他,那目光如羽毛一般在他心头刮蹭,蹭的他心痒难耐,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说不出接受,更说不出拒绝。他相信,如果让厉水找到的专家来诊治,必然好过在这家医院接受治疗,甚至会让妈妈痊愈的希望加到最大。   邢舟不禁心下黯然,在他刚把自己当作一个可以肩负责任的男人的时候,厉水告诉他:你还需要我。   是啊,如果不是与厉父有约在先,他多希望厉水可以无时无刻的陪在他身边,支撑他渡过难关。   其实按照约定,他应该回答:我不需要你,我们已经分手了。但他不会,因为他也想要妈妈快点好起来,这由不得他。   “太感谢厉老师了。”邢玥感激的不知说什么好,她把手上的餐盒打开来递到邢舟面前,“哥,快吃吧。”   邢舟内心挣扎了半天,碍于邢玥还在,只好接过来,里面无一例外全是他爱吃的菜品,从荤到素,细致的分格摆放在盒子里。   右手上的热牛奶温度尚在,热烫的感觉透过玻璃源源不断传至掌心,一如往常他接过厉水为他冲泡的牛奶时那种透过陶瓷杯的热度。他忽然不合时宜的想:自己好像已经很多个晚上没有听厉水的话喝牛奶了,如果让厉水知道,厉水一定会严肃的批评他,他这次不仅违反了叮嘱,还骗了人,说不定厉水还会对他实施一些小小的“惩罚”。   可是……可是这只是一个假设,假设他们还像以前一样,假设整个世界无忧无虑,没有阻挠只有彼此。   饭菜的水蒸汽凝结起来弄湿了他的眼睫毛,他还是低估了厉水的应对能力,也低估了自己在面对厉水时的定力,他放下牛奶瓶揉了揉眼,勉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低头吃饭。   厉水见邢舟终于肯吃饭了,稍稍放下心来。昨天见到邢舟时,他那憔悴不堪的模样时不时的刺痛着厉水,养母患病的这几天,邢舟一定没有好好吃过饭。也许还不止这几天,从他父亲找到邢舟养母的那日起,邢舟大概就开始了寝食难安的日子。他回想起第一次感觉邢舟有些异常的那个电话,时间恰好和邢玥说的吻合,可惜当时的他只是觉得不对劲,却并没有引起重视。   不过,就算他当时得知事情的真相,他又能怎样呢?向来认真负责严于律己的厉教授会立刻抛下学生抛下工作从大洋彼岸飞回来吗?   厉水望着邢舟长满青色胡渣的尖下巴,心中蓦然一痛,会的,他一定会回来,没有什么比保护他的小舟更重要。   在漫长到好似无尽的等待中,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了,邢玥听到医生说“手术非常成功”的时候,反倒扑过去大哭了起来,看到病床上插着呼吸机的妈妈,邢舟也一阵眼热。但无论是刚得知妈妈生病的时候还是现在,他始终无法像邢玥那样产生剧烈的情绪波动,他终究不是无私的圣人,他是凡人,他知道在自己的内心深处还介意着过去的事,所以他唯一想到的是:妈妈平安就好。   邢舟靠在墙边,指甲无意识的深深陷进手心肉里,在他还没有意识到疼的时候,一双温暖干燥的大手把他的拳头裹住。   他被吓了一跳,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却被牢牢的攥住。   “厉老师,这里是公众场合。”邢舟小声提醒,他怕邢玥回头看到。   “嗯,我知道。”厉水温柔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厉水从他身后握住他的手,这个动作让他整个人都靠近了厉水的怀里。这是他从前最爱闯入的怀抱,不管遇到什么,只要躲在厉水的怀里,就连身处黑暗也会心安,可现在仅仅只是靠近,他都怀着深深的罪恶感。   他的脑中闪过厉父蹒跚的脚步、厉母苍老的背影,还有厉水日记本上一家人幸福的笑脸,然后这些或感动或感慨的画面都因为他而支离破碎……   “厉老师,这样还有什么意义呢?我以为您是个果断的人……”   邢舟还想说些什么更难听的话,却硬生生停住,因为厉水把下巴抵在了他的后脑上,这个从前只会在家里做的亲昵动作让邢舟的背部小幅度颤栗起来。厉水一定是忘了,他忘了这里是医院,忘了随时都会有人看到。   “你不知道,小舟,面对你的时候,我会失去几乎所有的判断力,除了我爱你和我不会放开你。”厉水在邢舟耳边轻语,语气无奈又坚持,“小舟,要相信我。”   厉水说“要相信我”,这是一个很突然的请求,邢舟还没来的及去思考其中缘由,就被打断了思绪,因为妈妈醒了,这么多天来,她第一次苏醒。   听到邢玥激动的呼喊,邢舟立刻挣开厉水跑进病房,病床上那个受尽病痛折磨的女人微微睁开了眼,她第一眼看到了身边的邢玥,她费力的眨了眨眼,邢玥跪在地上握住了妈妈的手,邢舟本想走上前去,像邢玥一样握住她的另一只手,却又在抬脚后胆怯了。最后他留下邢玥和妈妈,自己按了铃之后在门口等医生过来。   还是算了,万一刺激到妈妈就不好了。   厉水一直站在病房外看着这一切,看着邢舟激动的跑进去,又黯然的走出来。他叹了口气,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妈妈还没有完全清醒,大部分时间仍是昏睡状态,偶尔睁眼一两分钟,医生说这是正常情况,病情在术后控制的也比较好,厉水为她安排了转院,转到了医疗水平更高的地方,也就是厉水的那个专家朋友所在的医院,这家医院刚好就在A市。邢玥也跟了过去,邢舟本想让她留在C市好好上学,但又想到这毕竟是她的母亲,便陪她去学院请了假。   厉水毕竟长他们十来岁,在考虑问题的时候比他们成熟周到得多,效率也非常高。邢舟默默的接受着厉水的帮助,心中却像滚在血淋淋的刀山上不得安灵,他为了养母,一而再再而三的违反和厉父的约定,这让他饱受自我谴责。   “小舟,你带着妹妹先回家休息吧,我会请陪护过来照顾你们妈妈。”在医院安顿好之后已经是晚上八点,厉水对邢舟和邢玥说。   邢舟当然知道厉水说的是哪个家,他摇了摇头:“不麻烦厉老师了,我已经找到住的地方了。”   他刚刚给叶子星住的那栋楼的房东打了电话,幸运的是之前预定的屋子还给他留着,当初他拜托叶子星先收留他几天,可因为后来发生的事忘记了,这段时间,叶子星也没有主动联系过他。   见邢舟态度坚决,厉水没有强求,他知道如果他不解决家庭的阻碍,邢舟会一直这样下去,但他还是把陪护请了过来,邢舟不放心陪护,要留在这里观察一个晚上再说,厉水拗不过他,只好不做劝说。   “有什么事情记得给我打电话,我明天晚上会过来的。”   “不用了,厉老师,您帮了这么大的忙,已经让我无以为报了。”   明明不会说假话,邢舟却偏偏要说,还故意说得客套又疏离,哪怕目光闪烁,根本不敢直视厉水。   看着邢舟装模作样的神情,厉水忍住了想把他搂进怀中亲吻的冲动,厉水抚上他的脸:“我为你做的事情怎么会需要回报呢?”   厉水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十分的认真,让人忍不住沉沦,邢舟挣扎着躲开了厉水的动作,邢玥还在旁边,她立刻低下头,假装自己没有看见。   厉水最后还是离开了医院,他其实是想寸步不离的跟着邢舟的,在邢舟说过要和他分手这种话之后,他已经不敢再把邢舟放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了,但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有解决。   他靠在医院门口的一盏路灯下,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爸,我回国了。”   “好,好,平安回来就好,我和你妈妈也放心了。”厉父老迈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明明信号很好,却带着磨砂的凹凸感,那是老去的标志。   “我现在打算回家来一趟。”   “现在?那你到了镇子这边不就凌晨了?”厉父感到惊讶,但随后又好像反应了过来。   厉父沉默了一阵,说道:“好,你现在回来吧,我在堂屋等你。”   “嗯。”   电话那边被挂断了,厉水收起手机,一阵夜风吹来,他突然觉得有点冷。 第47章   “爸,您该找我啊,为什么要去为难他?”   凌晨一点的堂屋里,只点着一盏小小的桌灯,厉父坐在面向大门的主座上,厉水站在离父亲两米的地方问出这句话,他身后是大敞的门,门外是浓重的仿佛要漫进屋里的夜色,今夜没有半点星光,只有夜风的冰凉。   面对厉水的质问,厉父没有说话,他正抽着一根烟,用严厉的目光在厉水身上逡巡。厉水小时候最怕被父亲这样审视,不同于哥哥和妹妹,父亲总是对他格外严厉,不容许他犯错,他也很少忤逆父亲,但今天不同。   终于,最后一缕烟雾散去,烟头熄灭了。   厉父把烟头按进烟灰缸,他咳嗽了几声:“这就是你见到爸爸说的第一句话?”   “对不起,爸。”   “对不起?对,你是该道歉了,不只是我,你还应该向你妈道歉,向列祖列宗道歉,我该和你一起道歉,我厉大山教出来的好儿子啊。”厉父叹着气。   “妈……也知道吗?”   “你还想让你妈知道?”厉父情绪变得有些激动,但还是压着声音,虽然卧室和堂屋有一定距离,卧室门也关的很紧,熟睡的厉妈妈应该听不到。   “你妈妈心脏不好,你给我赶快把这种畸形关系断的干干净净,永远都不要让你妈知道。”   厉水摇头:“我可以永远瞒着妈,但我从没想断,也绝不会断。”   “什么?”厉父瞪大眼睛,几欲从座椅上站起来,他怎么也想不到,指望着光宗耀祖的小儿子竟这样不听他教导。   “我爱他,他也爱我,我们早就融为了一个整体,是分不开的。”厉水就像在说一个誓言,沉着又坚定。   “那就拿刀子切!就算把骨头和肉都剔了也要给我断开!”厉父激动的用拐杖戳着地面,发出咚咚的声音,他似乎忘记了妻子还在卧室睡觉。   有风吹过,厉水的眼睛被黑夜浸染,有些暗淡了下来,当初邢舟决定遵照父亲的意思跟他分手的时候,是不是正如他父亲所说,忍受着被刮骨剔肉的痛苦?   他宁愿他的小舟能够自私一点。   厉水站在原地,尽管心脏开始抑制不住的泛起生疼,高大的身躯却依然如若磐石,寸步不动。   难熬的沉默过后,他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您知道吗?在我出国前,我和他刚经历了一个难关……”   说到和邢舟的过往,厉水的语气不由自主变得古怪,或者说像在自嘲。   “我用我陈旧的原则深深伤害了他,我们在徘徊与煎熬中好不容易越过了这道血淋淋的坎坷,我已经发过誓了,我会永远爱他,成为他能背靠的倚仗,我们都在为彼此改变,我们马上就快要幸福的不像话了啊……”   厉水话里带了些哽咽,不是犯错的孩子面对父亲的委屈,也不是不被理解的困窘,而是说起邢舟曾经在他这里受过的伤时,突然情至深处不能自已。   他不知道如果不解决这些事,邢舟还要因为他受到多少伤害。   厉父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曾经最引以为傲的儿子,听他自顾自说着疯言疯语,竟连拐杖都忘了拿,直接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厉水忙上前搀扶,把拐杖递到厉父手上,厉父拿稳拐杖,推开了厉水。   他指着对面比他高出半个头的儿子,恨铁不成钢的骂到:“这么多年的高等教育,名校、出国、留学、人才培养,就把你教育成了一个离经叛道的逆子吗?”   “爱一个人,怎么就离经叛道了……”厉水喃喃自语。   随即一阵苦涩涌上心头,他突然想起,曾经他也认为邢舟对他的爱离经叛道,是邢舟浓烈又执着的爱让他沉沦,让他醒悟,现在换做他来面对这般困境,他又如何像邢舟那么勇敢,让父亲动容?   厉父借着桌上昏暗的小灯,瞧见小儿子红了的眼眶,顿时有些不忍,厉水打小就坚强懂事,从来不哭鼻子,如今长大了,却反倒在他面前流露出脆弱。脆弱也好,脆弱就代表厉水并非油盐不进。   厉父收回了之前的激动,尽可能的平心静气:“老幺,全天下那么多好姑娘,你大可随便去爱,我这老头子不会约束你半步,可你偏偏要栽在一个男人身上,还是你的学生。”   厉父重重地叹了口气:“不该,不该啊。”   “天下好姑娘是有千万,但她们都不是邢舟,爸,您还不明白吗?我不是喜欢男人,我只爱他,我厉水这辈子非邢舟不可了!”   厉水的固执让老头子气得胸膛上下起伏,这之前他从来没听说过同性恋,也不知道,原来两个男人还能爱的死去活来。   “你怎么不问问对方是不是也非你不可?在这方面,小邢那孩子就比你明事理多了,他听了我的劝导,都已经打算和你断了回归正道,只有你,我的儿啊,你都三十多了,怎么还执迷不悟?”   厉水苦笑了一声:“那是您逼他的,他只是在为所有人着想,他把自己的感受排在最后一位。”   厉父撑着拐杖,佝偻着身躯,用布满褶皱的手抚着胸口,想要压住火气,却怎么也压不住。   “为了一个男人,你就可以置几十年的亲情于不顾,你太让爸爸寒心了。”   厉水看到父亲被他气成这样,心里不好受极了,小时候,父亲是家中唯一的经济来源,一个人在小学教两个年级三门课程,整天忙碌,节衣缩食,只为了能让孩子们吃饱穿暖,他也曾暗暗想过,以后一定要孝敬爸妈,可现在,爸妈都不愁吃穿可以安享晚年了,他却被冠上了“逆子”的罪名。   他承认,某一个瞬间,他有点松懈了,因为无论如何,他还有个身份是“儿子”,对父母的愧疚让他迷茫,但很快他又坚定了起来,在这条看似无望的路上,有个人更需要他,他怎么能动摇?   “那孩子告诉我,是他先找上你的,那就说明你只是一时糊涂。”   父亲的这番话让厉水听着很不舒服,他不明白他的父亲怎么能做帮他推卸责任的事情,再说,他对邢舟爱的真切,这种爱怎么能被推卸掉?   “只有我爱他,我们才会在一起。”“我爱他”三个字,厉水说得一字一顿。   厉父看着儿子三番五次的顶撞他,让他作为一个父亲的威严受到了严重的冲击。   他不再语重心长的和厉水说教,“我就问你一句,你是要继续跟男人胡搞,还是要你的父母,要你的家!”   厉父饱含失望与怒火的话让厉水脑子猛然一乱,该来的还是来了,这是他最不想听到的选择题,但也是最可能出现的选择题,他至今也没有想好万全的答案。   面对父亲的强硬态度,他终于开始恐慌了,他脑中闪过无数的答案,好似千帆过尽,最终,只有邢舟瘦削的泛着青色胡渣的脸留在了脑海里。   “扑通”一声,他跪了下来,双膝着地,腰背笔直。   “对不起,爸,我想保护他,我一定要保护他。”   厉父死死的瞪着跪在地上的儿子三秒钟,抡起拐杖往他的背上挥去。   厉水闷哼一声往前撑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随着惯性摔落在地上,他没有去捡,他丝毫不躲闪,生生的挨下了这一棍,他甚至希望父亲能多打他几棍子,可惜未能如愿。   “滚回A市吧。”厉父冷冷的说完,带着彻底的失望头也不回的往房间走去,留下还跪在地上的厉水。   过了好久,地上的冰凉才透过裤子钻进了厉水的膝盖,这种真实的感觉让他沉默的长久的跪立在那里。   ……   厉水找的陪护非常专业,也很负责,邢舟跟着观察了一晚上,也大致放心了下来,妈妈这段时间清醒的时间变多了,他也不便经常出现在她面前,而且他还需要回学校,虽然邢玥表现得寸步不离很需要他,但他还是先把邢玥留在医院,自己去了之前联系的那栋出租楼。   到地方之前,他给叶子星打了个电话过去,奇怪的是打了好几个都无人接听,于是他先去找了房东,房东是个五十来岁面目和善的女人。   “谢谢您,过了这么久还把房子留给我。”   “邢先生,你终于来了,小叶走之前拜托我一定要给你把房子多留几天,要不是我挺喜欢小叶这孩子的,我早就租给别人了。”   “叶哥走了?什么时候的事?”邢舟惊讶到。   “就上回你们来找我两天后,有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小伙子来我这打听小叶,我留了个心眼,没有直接告诉他,而是先跟小叶说了,没想到小叶一听,什么也没说,急急忙忙就收拾东西退租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什么仇家,可我看那个找人的小伙子长得挺俊的,不像是坏人,我跟他说小叶搬走了他也不信,这段时间已经来了好几回了,估摸着今天还得来。”   “这样啊。”邢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第48章   堂屋的大门开了一晚上,厉水也背对着黑洞洞的风口跪了一晚上,自顾自的,就像赎罪一样,为了父母,也为了邢舟,为他不能同时做好儿子和爱人。   整整一夜他想了很多,却又什么都没想得彻底。零碎思绪灌满他的大脑,他赫然发现,除了家人,他其余珍贵的记忆大都不知不觉的贴上了邢舟的标签,邢舟早已成了与家人同等地位的存在。   而走过的三十二年里,他只匀出了不到四年的时间分给邢舟,少之又少的八分之一。虽然相遇的时间不是他能选择的,但往后漫长的岁月还在他手里掌握着,他想全部贴上有关邢舟的标记,让这八分之一能无限的接近于一。可是,如父亲所说,前提是舍弃家人,在这件事上,父亲不愿给他两全的选项。   父亲的愤怒他不是不能理解,就算是相对开放的城市人群里面也不见得有多少人认同同性恋,连他自己最初面对邢舟的告白时都不能立刻接受,是抱着探寻禁地的心态去查阅了许多相关资料后才逐渐敞开心扉的。   这正是纠结之处,在同一个问题上,他充分理解父亲,父亲却完全无法理解他。   他的背上还在火辣辣的疼,厉父那一拐杖打得毫不留情,也不知道身体不好的厉父是怎么使出这么大的劲儿的。   天边泛起晨曦,美少女照例从后院的柴房绕到前院,将落叶踩的沙沙作响,它伸了个懒腰,趴在院子里对着朝阳欢快的叫。美少女年纪大了,家里就没有再让它看门,而是给它在柴房安了个窝让它安享晚年,可它还是闲不住,每天早上都要起大早跑到前面来。   它在院里趴了会,耳朵动了动,突然觉察到了什么,它小心翼翼的往堂屋走,一进门就看到了跪在正中间的厉水。   “嗷呜~”美少女兴奋的吼了一嗓子,然后两步跳起向厉水扑了过去。   厉水跪了一夜,哪有力气承受美少女的奋力一扑,只好一只手强撑着地面,另一只手抚着美少女的毛,示意它下来。美少女也发现主人的不对劲,于是乖乖趴在一边舔厉水的手。   过了一会,卧室的门开了,厉水听到拖鞋在地上艰难摩擦的声音,立刻扶着旁边的矮凳踉跄的站了起来,伴着骨头缝里传出的“咔嗒”声,双膝一阵钻心的疼。   “妈……”厉水一开口,嗓子哑的不行。   “老幺回来了?”厉妈妈扶着腰出现在堂屋,眼睛有些浮肿,表情说不上惊讶。   “嗯。”厉水站在原地不敢动,他确定自己已经走不了路了。   厉妈妈点点头,转身去厨房的炉子上坐了一壶水,然后靠在门边上等水开,厉水望着母亲的背影,心里有点莫名的慌张。   几分钟后,水壶口腾起白雾,厉妈妈关掉炉子,兑了一杯温水。   厉水看着母亲向他走来,步履缓慢,他想上去搀扶一把,却始终无法迈出僵硬疼痛的双腿,光是站着维持常态都已经很勉强了。   “站不住就坐下吧。”厉妈妈指了指厉水身后的凳子。   “我……妈……”   “坐吧。”   厉水只好坐了下来,他的某种预感和直觉让他不得不下意识听从母亲的每一句话。   厉妈妈把水杯放到了厉水手上,厉水端起杯子喝了几口,温水滚过干涩的喉咙就像刀子,但他还是忍受着把水喝完了,他已经做好准备听妈妈说些什么,但没想到,妈妈也慢慢坐了下来,坐在他旁边。   厉妈妈缓缓开口:“我记得啊,你四年级的时候,有一次为了帮厉荔找只走丢的兔子,第一次翘了课,回来你爸爸就让你在门外罚站,那时候门外还下着雪呢,我给你爸爸说了半天好话,才让他把你放进来,你嘴巴都冻紫了,就是不肯认错,把我给心疼坏了。”   厉妈妈边说边轻轻拍着厉水冰凉的手背,手心的温暖源源不断的过度进他的手,直至四肢百骸。   妈妈说的他记得,那天班主任找到爸爸办公室里去了,爸爸非常生气,当天下午就没有让他进门,但好在厉荔的小兔子在雪堆边上找到了。妈妈一直在屋里给他求情,甚至还和爸爸吵了一架,爸爸的态度很坚决,妈妈说不动爸爸,就跑出去给他捂手,后来爸爸还是让他进屋了。   “还有一回,初二的期中考试,你因为一道出题有误的数学题在办公室质疑了出题的数学老师,那个老师已经是个退休的老资历了,他面子过不去,就向你爸爸告了状,你爸爸要你给他道歉,你不肯,还说自己没有错,把你爸爸气得要动手,还好我把他拉开了。”   厉水默默的听着妈妈说话,他的妈妈曾经是个说话中气十足的泼辣女人,现在却用柔软的乡音回忆着他的童年,好像妈妈自从年纪大了生了病,就变得越来越温和了,就像把所有的精气神都用在了当初照顾一家人的日子里。   “这么多年,你一直都那么听话,只在你爸爸面前顶撞过两次,但我知道,两次都有你的道理。你是个有主见的孩子,所以在你爸爸要惩罚你的时候,我都会向着你……”厉妈妈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   厉水低着头,竟不敢去看他妈妈的表情。   “可是昨天夜里,我不知道该不该向着你了。”厉妈妈的声音几度哽咽。   厉水忍不住抱住了母亲瘦弱的身躯,脸颊贴在她的银丝上,“妈,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我感到痛苦,但我只要想到小舟,想到他比我还要痛苦,我就不可能放弃坚持。”   “你不想要小邢痛苦,就可以让我和你爸爸痛苦吗?”   厉妈妈的一句反问再次让厉水陷入僵局,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都认为他要和邢舟在一起就是置父母于不顾。   其实哪有这么复杂?不就是所谓的世俗与偏见吗?但让父母放下大半辈子的观念,却是非常的难。   美少女一直围着两人转悠,后来发现没人理它,就自己趴在了厉水脚边,两只前爪搭在了他的皮鞋上。它并不知道自己的两个主人处在怎样的情绪中。   “我还在想,我的老幺这么优秀啊,相貌好、品德好、能力强,怎么会到了三十多岁还谈不上女朋友,你还骗我说已经有女朋友了。”   被母亲当面戳穿谎言,厉水心中顿时不好受了起来,欺骗向来是他最不耻的行径,但他却对着自己的至亲三番五次的做出欺骗的事情。   “妈,对不起,我不该骗您,但是当初您总要把小蒋往我身边凑,我没办法,我……”   “玲玲那件事是妈急糊涂了。”厉妈妈打断了儿子的解释。   厉水惊讶的看着母亲。   “妈看你还不考虑终身大事急得很,正好玲玲跟我说想去城里投靠你,我想着毕竟是我看到大的姑娘,她想去找你就去找吧,可妈也没想到,玲玲其实不像妈想的那样。”   厉水不知道妈妈是怎么看出来的,但对于蒋玲玲,他一直只当她是一个家乡妹子,他妈要他帮衬一下,他知道妈妈挺喜欢她,于是就尽量帮一下,但从来都没有放在心上过,所以他也没有及时看出邢舟在介意,更没想到蒋玲玲会做出检举揭发的事情。   “我说过,只要是我儿子挑的姑娘,我肯定都喜欢的不得了。”   “邢舟除了不是女孩,还有什么你们认为不好的地方吗?我也经常带他回家,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们很清楚了。”   “小邢是个好孩子,我非常喜欢他。”厉妈妈叹了口气,“我可以把他当家人,当儿子,可他却偏偏要做我的儿媳妇,这不是让我难办吗?”   厉妈妈饱含伤心的话语在厉水心中来回激荡,他知道,他们全家人都喜欢邢舟。如果小舟只做自己的学生,那他就可以赢得自己家人的喜爱,可他一旦做了自己的爱人,就会成众矢之的。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多么巨大的反差。   吹了一晚上风,厉水的太阳穴疼得突突直跳,他终于无奈的问:“妈,您说,我必须找个不爱的女人过一辈子的意义究竟在何处?是为了传宗接代吗?可是大哥已经有乐乐了啊,二哥也有一个女儿。”   “妈是怕别人在背后指点你,戳你脊梁骨啊。你想想看,你一个这么优秀的男人,放着那么多好姑娘不要,偏偏要跟一个男人在一起,你要别人怎么看你呢?我和你爸爸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以后你怎么样,我们也看不到了,还不是怕你以后受人气吗?”   “宁愿用我的幸福来换取别人的眼光?妈,您不能这样啊。”   厉妈妈到嘴边的话一哽,她听出了儿子语气中那种被逼无奈的责怪,儿子在责怪她。厉妈妈摸了一把眼泪。   “只要我至亲至爱的人能够在背后支持我,我就不怕任何人非议,也没有人能非议我,而要说非议,我只在乎我爱的人的,您和爸爸的,如果连你们也看不起我的爱情,那我才是真的陷入了绝境。”   明明看到妈妈泣不成声,他却还是残忍的把这些话说出来,宋瑜学长曾经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一针见血的指出问题所在,因为他爱邢舟,所以他会去理解宋瑜说的话,而他的妈妈也爱他,她是不是也可以像曾经的他一样尝试着理解一下?   相对于寡言少语的严父,他从小就和妈妈比较亲,他希望除了厉荔,家里第二个理解他的人会是妈妈。   厉妈妈啜泣了一会,终于长长的叹了口气,“你长大了,妈妈早就管不了你了,妈妈只有一个愿望,只要你幸福。”   “和邢舟在一起,我才会幸福,我很确定这一点。”   “你自己考虑吧,妈妈没什么可说了。”   听到妈妈这样说,厉水终于松了一口气,但他同时也没有想到,自己的母亲,一个一辈子没怎么出过小镇的妇女,竟然就这样,这么快开始宽容他了。他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本书,里面写到“母亲的本能”,母亲的本能是无条件的热爱孩子,以孩子的喜怒为自己喜怒的判断标准。他看着身边那个面上布满皱纹的慈祥女人,终于忍不住落泪了。   半晌,他尝试性的问道:“您不反对我和邢舟在一起了吗?”   还没等妈妈说话,卧室的门突然被粗暴的打开,发出“砰”的一声——   “你给我想都不要想!”   ……   办好租房手续已经是中午了,邢舟打算去厉水家里把东西都搬过来,希望厉水不在家,要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从他那里脱身。   这一年来,他搬来搬去好几次,每次都是背上两个包,拖个行李箱就走了,但其实还有很多东西都没拿走,也许是潜意识里觉得这并非真的离开,而这次,他终于要彻底的搬走了。   邢舟自嘲的笑了笑,联系了搬家公司。   “邢舟!”   邢舟在楼梯口听到有人喊他,居然是好久不见的覃骄阳。   果然,他猜的没错,房东说的那个人就是覃骄阳。   “你怎么在这?”   覃骄阳似乎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了,外表成熟了许多,神情也有点说不上的忧郁,再也不是一年前那个动不动就笑起来露出大白牙的阳光男孩了。   “我还想问你呢,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覃骄阳眼神暗了暗,“我来找我哥,就是叶子星,你还记得吧?”   他说完,眼睛突然一亮,“你在这里见过他吗,他在这里租房子。”   “呃,我也不知道,我今天刚来。”邢舟没有直接告诉他,既然叶子星不想见他,他也没理由擅自透露什么。   邢舟说完,覃骄阳眼中的希望也灭了。   “如果你以后在这里见到他,可以跟我联系一下吗?”   “好。”   告别了覃骄阳,邢舟往公交车站走去,很明显,叶子星和覃骄阳之间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再想到叶子星脸上的疤痕以及覃骄阳和女孩子的亲密合照,他为这两个人捏了一把汗,关于这两个人的关系,也许从最开始他就想错了。   上公交车之前,他接到了一个厉荔的电话,他接的有些犹豫,他和厉水分手之后,还有必要和他的妹妹联系吗?不过厉荔不知道他和她哥的关系,还是接吧,毕竟厉荔也算是他的朋友。   “荔枝。”   “邢舟!你现在在哪?可以来厉家镇一趟吗?”   邢舟刚一接电话,厉荔慌乱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怎么了?”他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   “你快来一下,我爸正在打我三哥,我三哥完全不反抗,我爸已经知道你们的关系了,我和妈妈根本就拉不住爸爸,家里没人能帮忙,你是我三哥的男朋友,你快来救救他吧!” 第49章   邢舟在车上忐忑了一路,自从接了厉荔的那个电话之后,他给厉荔打电话发微信都再也没有回应,这样无法预知的焦急感让他坐立不安,客车大巴不紧不慢的开着,四个小时的车程,他从没有发现这客车竟然开的这么慢。   他回忆厉荔在电话里对他说的:“我爸正在打我三哥”、“不反抗”、“救救他”……   每一字一句,皆触目惊心。   他完全无法想象他沉熟稳重的厉老师被父亲打骂是什么样子,他为什么不躲?不是分手就行了吗,厉父为什么还要对厉水使用暴力?   厉荔要他去救厉水,“救”这个字用得太重,让他的心脏快跳出了嗓子眼,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差点跳出窗口飞到厉家镇去。   但厉父和厉水毕竟是父子,厉父再气愤,也不至于把厉水怎么样吧。在漫长的路途中,邢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大巴车摇摇晃晃好不容易到了地方,邢舟像蓄势待发的子弹一样拨开人群从椅子上冲至车门处,在一片怨声中往厉水家飞奔而去。   他想过无数种狼藉的场面,却怎么都没想到,厉水家大门紧闭,迎接他的只有门口的一阵死寂,美少女趴在石阶上轻声呜咽,看到他的到来,怏怏的叫了两声。   大门被打开了一条缝。   “邢舟,你来了。”   门里边是厉荔,她那双好看的杏眼哭的通红,颊边还有未干的泪痕,总之状态很差劲,邢舟的心脏重重的跳了一下。   “厉老师怎么样了?”   厉荔摇了摇头。   邢舟走了进去,整个堂屋里也是一片死寂,厉妈妈坐在沙发上抹眼泪,嘴里不时念叨着什么,邢舟走近才听清楚,是“造孽啊”。   所以厉水呢?他为什么没有看到厉水?   邢舟疑惑的看着厉荔,厉荔抽了几张卫生纸,擦了眼泪和鼻涕,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才哽咽的说:“他们去楼上了,我爸也在,已经两个多小时没出声了。”   邢舟顺着厉荔指的方向看去,木门紧闭,里面没有半点动静。   厉水家盖的是两层小楼,二楼全部用来堆放杂物,而厉荔指的那间屋子正是放旧家具的地方,有一次过年,邢舟进去帮忙搬过桌椅板凳。   邢舟踩着水泥楼梯走到木门边上,然后敲了敲门,等了一会,无人应答,他又将耳朵贴在门边,听了好久,然后,他仿佛幻听一样分辨出了一个喘息的声音,气息不匀,强行忍耐,是厉水的!他立刻转身跑下楼梯。   “邢舟,你要干什么?”   厉荔看到邢舟一脸面无表情的往后院走,于是赶紧跟了上去。   邢舟在楼墙边上来回寻找,然后把外套脱下来摔在地上,踩着一个凸起的坎开始往上爬。   “啊!你要爬上去?”   邢舟没有回答她,而是继续攀着突出的窗台向上爬,好不容易爬到了二楼,但二楼的窗子是关上的,玻璃上还糊着窗纸,窗子并没有锁上,只是年久失修难以打开。   邢舟开了几下,发现打不开后,就开始用蛮力扒窗户,他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把窗框拉的哗啦作响,不一会儿,他的手背上便冒出狰狞的青筋,指缝里也渗出了血迹。   “邢舟,你快下来啊,你别这样了。”   厉荔在下面急的团团转,她看着邢舟疯狂的举动,生怕他会一脚踩空掉下来。   终于,“咔嗒”一声,窗户从里面打开了,站在窗口与邢舟对视的是厉水的父亲,他铁青着脸色,脸上的褶皱似乎比前段时间见到的还要多。   他皱眉看着趴在窗边的邢舟,表情有些说不上来的古怪,他语气非常不好:“我正在教育我的儿子,你来做什么?”   邢舟无视厉父,蹬了一下水泥窗台,直接翻进了屋里。   落地的那一刻,他一眼就看到了厉水,厉水高大的身躯跪在一堆旧家具里面,低着头,毫无声息。   “厉水……?”   邢舟向他走过去,声音止不住颤抖的喊他的名字,却没有得到半分回应,邢舟半跪在厉水面前,双手哆嗦着捧起了他的脸。   在看清他的脸的那一刻,邢舟心都碎了,他的发丝凌乱不堪的垂在额前,面颊潮红,眼中毫无神采,脸上有红肿的指印,嘴边也凝结着血迹,他向来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厉老师居然也会狼狈到这般地步。   “厉水,你怎么了?我是小舟,你别吓我啊,跟我说句话好吗?”   厉水的眼镜早就不知了去处,迷蒙着双眼,有些呆滞的看着邢舟,过了好久才找回一点焦距,他动了动嘴,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厉水身上穿了一件羊绒衫,不似以往的干净整洁,上面灰扑扑的,特别是袖子上,邢舟注意到旁边有一根皮鞭,他心下一沉,立刻拉开厉水的袖口,果然,结实的手臂上全是青紫交错的伤痕。   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他一直以为只要他主动分手,厉水就不会受到来自家庭的责难啊!   邢舟的眼睛迅速泛红,一股前所未有的恨意突然涌上了胸口,他回过头,用恶狠狠的眼神看着厉父,就像在看一个血债仇敌。   “小舟……”   邢舟感觉到身边的厉水动了一下。   “你怎么来了?”厉水的声音哑的不成样子。   “我来带你走。”邢舟抚上厉水的脸,嘴唇碰到他苍白的唇上,在他唇边低语,“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离开这个地狱……   厉水的脸颊滚烫,烧着邢舟的手掌,也煎熬着他的内心,他正发着高烧。   厉水抬起僵硬的双臂,虚虚的环住了邢舟的腰,“好……但我好像起不来了。”   厉水艰难的说着,身体慢慢向前倾,最后将下巴搁在邢舟的肩头,整个人的重量全部压到了邢舟身上。   邢舟愣愣的拥着厉水火热的身体,脑中嗡嗡作响,在与厉水朝夕相处的四年里,他从来没见过他这么脆弱的样子,他的心脏与厉水的心脏紧紧绞在一起,厉水痛一分,他便痛一分。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响起了拍门声,厉妈妈在门外哭喊,要求丈夫开门把儿子还给她。   拍门声持续了几十秒钟,门竟然开了,厉妈妈冲了进来,当她看到倒在邢舟身上的厉水时,顿时大哭了起来。   “看看你把儿子弄成什么样了?我儿不就是找个男人谈朋友吗?你非要打死他才好?打死他你就高兴了……”   厉妈妈的拳头不停的落在厉父身上,厉父不语,被妻子打的连连后退,厉妈妈哭的声嘶力竭,从后院上来的厉荔看到这一幕也吓得惊叫了一声,她怎么也想不到,爸爸居然这么狠心。   一时间,这间不足十平米小屋子里,空气变得暴躁不安,打声、哭声、叫声,仿佛如魔咒一般混在半空,萦绕着,死死纠缠着。   混乱不堪中,邢舟紧紧的搂着厉水,他在厉水耳边轻声说道:“别怕,别怕,我们去医院,然后就回家。” 第50章   邢舟静静的坐在病床前,眼珠一动不动的注视着病床上的厉水,像一座雕像。   一旁挂吊针的女人看罢忍不住乐呵呵的调侃:“小伙子,你这样瞪着人看,也没法把他的病看好啊。”   女人话中带笑,邢舟却没有什么反应,她等了一会,只好尴尬的撇撇嘴,掩饰自己的自讨没趣。   “我要看好他,从今往后一刻也不放手。”   “啊?”   邢舟冷不丁的说话,那女人没反应过来,不过邢舟没再理她了。   镇上的医院大多较为简陋,输液区的座椅和病床都在一间大屋子里,但好在今天的病人不多,只有三五人。   一个小时前,邢舟把厉水背到医院,他承诺了厉水要带他走,尽管厉水比他高了二十公分,但那种迫切的想要逃离的力量让他带着厉水迅速的离开了厉家,就像逃出地狱劫后余生一样,好在厉家镇很小,医院不远。   厉水高烧近四十度,再加上体力透支和身上的伤,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昏迷了。厉妈妈也由于激动心脏病复发,被厉荔送到了楼上心脏病诊室。   今天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恐怖的噩梦,恐怖到邢舟只要回想起来就会浑身冒冷汗,他不知道如果自己晚到一会或是根本就没有接厉荔那通电话会是怎样。   从接到厉荔电话起,他的脑子就乱了套,当他翻进二楼亲眼看到厉水的那一刻,他平生第一次产生了要报复什么毁灭什么的可怕念头。好在一切都发生的很快,在他还没做出什么的时候已经到了医院。   冷静下来的邢舟也开始试图思考,可任凭他怎么想也想不通,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他还记得第一次跟厉水一起来厉家时的场景,一路上绵绵的白雪、火红的灯笼,家中美味的佳肴、震天响的鞭炮,四处皆是柔软入骨髓的其乐融融,初见厉家人的紧张心绪,与他们相处后的温暖感受,他发誓那是他二十多年来度过得最美好的年夜,而厉家便是一切温暖的源泉。   他曾不止一次的偷偷幻想,如果他能成为厉家的一员,该多好。可幻想终归是远在天边的虚妄,厉父当着他和他养母、妹妹的面,亲手把他那不堪的虚妄戳破,让他不得不向现实低头,但那时的他仍存有一丝慰藉,如果自己的远离能让这个家庭维持原本的美好,能让厉水乃至他的家人不遭受困境,那么他可以忍痛远离,尽管不情不愿。   可是现实再一次告诉他截然相反的真相。   他最无法理解的是厉父对待厉水的冷酷,厉父在面对他这样一个带偏他儿子的罪魁祸首时都可以努力的平心静气,为什么到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这里却可以铁了心的下这样的狠手?   他想起刚才医生为厉水上药的时候,厉水背上和手臂上的伤痕让他的心脏直到现在都绞痛不已,这竟然是亲生父亲打出来的。由此可见,厉父对于自己儿子和他恋爱的这件事有多么的不能接受。   不过这一次,他不会再因为这个退让了,他明白了厉水要与他在一起的坚定,既然厉水面对家庭的责难如此勇敢,他又有什么理由为了那点可笑的善良丢下厉水自己退缩?如果厉水因此再也无法得到家庭的关爱,那他就用百倍爱意去弥补,他打算做一个自私自利的人,他要牢牢的锁住厉水,即使会伤了其他人的心,他也要一个人独占。   邢舟用贪婪的目光描摹着厉水苍白的面容,极缓慢的,从冒汗的额头,到直挺的鼻梁,再到没有血色的双唇,厉水额角的车祸伤已经淡的看不出来了。如此年轻又几近完美的一张脸,本该意气风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脆弱的沉睡,连呼吸都带着不安的灼热。   几瓶药水滴完,窗外早已是夜晚,其他病人也相继回家,期间厉荔来过一次,厉妈妈情况稳定了下来,在楼上还没醒。   厉荔把从家里找到的厉水的眼镜放到邢舟手上。   “谢谢你,邢舟,要不是你来了,我一个人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厉荔对邢舟感激的不知如何是好,同时她也无比埋怨父亲,她知道父亲的古板,却没想到是这样的顽固,三哥有这么爱他的爱人,肯定会过得幸福,为什么偏要生生撕碎这一切,让他们磨难重重?   邢舟摇了摇头:“是我该感谢你,感谢你打了那通电话。”   “等我三哥退烧了,你尽管带他回城里吧,至于家里面,我会跟我爸妈他们说的,他们没有理由拆散你们。”   “谢谢你,荔枝,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邢舟看着厉荔,眼里含着三分倔强七分认真,“因为我死也不会再放手,不仅是我,不论别人有多想让我们分开,我和厉水,我们两个都绝不会动摇。”   厉荔看了看邢舟,又看了看病床上的厉水,最后叹了口气:“那就好。”   厉荔走后,邢舟端着盆子和毛巾去打了一盆热水来给厉水擦脸,回来时意外的发现厉水醒了,正看着他。   “厉水!”   邢舟惊喜的喊出声,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把盆子和毛巾往旁边一搁,整个人立刻扑到了厉水身上。   “嘶……”   “怎么了?是不是碰到伤口了!”   邢舟听到厉水陡然的吸气声,顿时懊恼极了,他小心的撑着床,准备从厉水身上起来,没想到刚一动身,就被厉水搂了回来,再次砸进厉水火热的胸膛。   厉水的烧还没有完全退下去,邢舟的脸挨着他滚烫的颈窝,一动也不敢动,生怕碰疼他身上的伤痕。   “我听到你说的了。”尽管打了点滴,厉水的声音还是带着病中的沙哑,但比下午要好得多。   “说……什么?”   “你说你不会再放手,不会再动摇。”   “嗯,是我说的。”   “小舟,你要说话算话,不许骗我。”   邢舟呼吸一窒,他从来没有在厉水的嘴里听到过这样带着孩子气的话,似是命令,又似恳求。   他难受极了,立刻讨扰:“我错了,厉水,我不该擅作主张,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把我从你身边赶走,即使是你也不行。”   “我怎么会赶走你?我只怕会失去你。”厉水微微侧过脸,嘴唇碰上邢舟的额头,“当我被关在家具屋的时候,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如果我就这样妥协了,我的小舟就要飘远了。”   厉水低沉沙哑的话语有如一把柔软的毛刷,刷过邢舟心上每一处细小的沟壑伤痕,他把头埋在厉水身上,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   “不会的,小舟离了水,就不是小舟了。”   是了,一点也没有错,邢舟离了厉水,就不是邢舟了。 第51章   邢舟不敢抬头,他觉得自己的泪腺好像变得异常脆弱,只要厉水稍微跟他说会话,他就忍不住想要流泪的冲动。   人呐,就是这样,往往要费心费力的兜转一大圈,才发现当初若是简单粗暴一点也许还不会生出一些无端之事。如果他当时就告诉厉父“我绝不会和您儿子分开”,也许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不会有他去和厉水提分手,不会有厉水的伤心,更不会迫使厉水一个人去面对父亲的打骂。假如前面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假如他自始至终的与厉水肩并肩的站在一起,厉水现在就不会躺在病床上了。   其实说到底,与其将自己褒奖为对厉水和他家人的善意,还不如说是难当重责的软弱,或是自以为是,他自以为单方面承诺厉父离开厉水并且用一些滑稽的借口与厉水分手就是在为所有人好了,可到头来,他演了一出独角戏,却没有一个观众得到好处,受伤害最深的反倒是他想要保护的爱人。   “对不起。”   “嗯?”   短暂的无言被打破,邢舟清了清嗓子:“对不起,厉水。”   “怎么突然道歉?”   厉水的指腹摩挲着邢舟带着发茬的后颈,那一点毛绒绒的感觉让他爱不释手。   “对不起,我不该擅作主张跟你说分手,不该让你一个人面对父母,不该私自篡改我们的未来……”   邢舟一连说了三个“不该”,每一遍都带着巨大的悔意,厉水又感觉到有温热的水珠滴落进自己的衣领,他心疼极了。   “小舟,你怎么想的我都知道,你不想让我面对家庭的责难,不想让我的家庭因为我们的关系而困扰,所以你想把这些都揽到自己身上不让我痛苦,你善解人意,但你却不知道,只有你难过时,我才会真正感到痛苦。”   厉水什么都知道,其实比起厉水对他的了解,他对厉水的了解还远远不够,也许这是从最初他追求厉水时就奠定下来的,他小心翼翼的追求,小心翼翼的掩饰女装癖,小心翼翼的离开,又小心翼翼的回来,太多的小心翼翼,以至于他将自己变得敏感,变得胆怯,变得逐渐忘却了厉水真实的感受。   邢舟无声的流着眼泪,他知道这样很丢人,但他根本控制不住,厉水对他无限的宽容让他仿佛全身心泡在一汪温水里,甚至还有些无所适从。   其实,让相爱的两个人去看待彼此,他们谁都是那个世上最宽容的人。   “乖,别哭了。”   邢舟点头,眼泪却更加汹涌。   “我们还没有一起面对,你怎么知道不可以呢?小舟,不要低估我们的感情,好吗?”   “好……”   再也不会了,死也不会再说出“分手”这样可怕的话了,他要永远的赖在厉水这里,自私的占有他。   突然,“嘭”的一声,所有的灯都灭了,四周顿时陷入黑暗,楼下传来护士的惊呼。   “停电了。”   “嗯,停电了。”   “这么黑,怕不怕?”厉水抚着邢舟的背。   邢舟趴在厉水身上,每一寸呼吸都是安心又熟悉的味道,就是这种感觉,只要这样,任何黑暗都是无法入侵的。他以前还给这种神奇的感觉取了一个名字,叫做“厉水效应”,但其实只要有厉水在身边,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发生着厉水效应。   “不怕,只要跟你呆一块我就不怕。”   厉水轻笑了一声。   “真的。”邢舟吸着鼻子补充。   厉水又笑了,半晌叹息道:“都过去了。”   “嗯,过去了……”   两个人相拥着,在小镇医院狭窄的老式单人病床上,一时间世界混沌,只剩下他们二人。   邢舟竟开始有些享受黑暗,没有厉水的黑暗是让他恐惧的,而有厉水的黑暗却更像是一个隔绝外界的屏障。   没过几分钟,灯就亮了起来,四周重现光明,来给厉水查体温的小护士看到两个人抱在一块的样子“哎哟”了一声,进来也不是,不进来也不是。   突然来人,邢舟吓得赶紧站直,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有点手足无措,他瞥了眼厉水,发现他并无异色,很自然的撑着床板坐了起来,示意护士可以过来量体温。   小护士拿着体温表过来,邢舟双颊有些发烫,自动让开,走到窗边吹风,窗下是医院自己承包的菜田,路灯下面绿油油一片。   “好了,体温基本上已经降下来了,明天再输液一次看看情况。”小护士收回体温表,“还有啊,你俩靠这么近小心传染了。”   小护士一句话,邢舟本来已经被风吹降温的脸瞬间又烧红了,不过人家护士倒是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又嘱咐了几句就走了。邢舟目送着护士走出去,这才悄悄舒了一口气,回头却发现厉水正看着他笑。   “喂,你笑什么?”邢舟被厉水笑得有些羞恼,他直觉厉水在嘲笑他。   “没什么,就是觉得护士说得对,你应该离我远一点,免得传染了。”   邢舟现在对“离”这个字眼非常敏感,他感觉有一股突兀又莫名的邪火冲到了天灵盖。   “我偏不!”   然后整个人身体快过脑子,两步上前,凶悍的用嘴堵住了厉水的嘴……   第二天清晨,厉水给院里打了个电话请病假,院领导还要组织人来看望他,被他婉拒了。   医院的小食堂不配备早餐,邢舟只好去对面的早点店铺给厉水买早餐,路上他给邢玥打了电话。   电话里的邢玥有些紧张,“哥,你昨天去哪了,怎么晚上没见到你?”   昨晚邢舟没来医院,邢玥好几次都想给邢舟打电话,但后来又忍住了,也许邢舟是有自己的事情,邢玥生怕打扰到邢舟会让邢舟会烦她,毕竟她和妈妈现在唯一能依靠的只有邢舟了。   “我离开A市办点事情,过两天会回来,你在A市要照顾好自己,遇到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哦,好,好,哥你安心办你的事吧。”   邢舟又询问了一些妈妈的情况,邢玥告诉他妈妈基本上醒了,但是还不能说话,医生说情况不错,恢复一段时间就可以准备下一次手术了。邢舟听罢放下心来,之后的手术应该不会有大问题,毕竟是厉水找到的专家。他把租房的地址告诉邢玥,虽然他不打算搬出去住了,但这间房子他不会退,因为妈妈恐怕还要在A市呆很长一段时间。   邢舟把手机扔进口袋,对着头顶的蓝天伸了一个懒腰,突然觉得浑身轻松了许多。就像是逐渐放下了一个重担。对于帮助妈妈和邢玥,其中的责任感其实远大于亲情,但他能做到的也只有如此了。   他在店里买了点包子、豆浆和素粥,捂在怀里快步往回赶,他怕还没送到厉水嘴边就冷了,入冬的厉家镇还是很有些凉意的。   邢舟一路小跑进医院,却在楼梯口撞见了一个蹒跚的背影,那背影听到脚步声也刚好回过身来,居然是厉父,一晚上没见,他仿佛苍老了十多岁。   邢舟顿时放慢了脚步,他心中一阵打架似的混乱,双手有些发颤,眉头也拧了起来,最后他生生的克制住情绪,然后目不斜视的从厉父身边走过,就像不认识这个人。   “小邢……”厉父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第52章   邢舟正怀抱着早餐往楼上走,听到厉父的声音时一级台阶还没迈上去,左脚悬空着,踏也不是,收也不是。这时恰好有几个人急匆匆从楼上下来,楼梯狭窄,邢舟只好先收回脚步,站在原地让路。   “厉水……他怎么样了?”   趁着邢舟停下来的功夫,厉父苍老的声音在邢舟身后再次响起,邢舟听罢,心头顿时冒出一丛火。   他冷笑一声回过头:“他怎么样,你不是最清楚吗?”   邢舟毫不留情的一句话噎的厉父说不出话来,下巴上的灰白胡子抖了好几下,最后叹出一口气:“我就是来瞧一瞧,他好就行了。”   “好?”   邢舟想不到厉父居然会说这样的话,是他亲手把厉水打成这样的,他现在居然能说出“他好就行了”这样的话,即使是亲生父亲也不能这么不要脸吧?   “抱歉,厉水很不好。”   面对厉父,邢舟不再装模作样的尊称厉水为“厉老师”,他需要在厉父面前树立一个与厉水以爱人的身份平等的形象,从而弥补之前所有在厉父面前服软的做法。   “他高烧不退,体力透支,严重脱水,因为挨打,身上的伤痕也有感染,不过您大概也不会太关心这些,您只关心他‘好’,至于他是怎么‘不好’的,您大概一点也不关心。”   邢舟连珠炮一样说出这些咄咄逼人的话,故意将事实夸大了好几分,也故意说得非常绝对,他成功的看到厉父的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不过却不是那种愤怒的难看,而是隐隐透着自责与后悔,他心中有几分报仇的快感。   “唉……你怎么能这么说厉叔呢?”厉父的拐杖在医院的瓷砖地板上敲了两下,“厉水好歹是我儿子啊。”   “您这时候想起他是您儿子了。”   对于邢舟过于明显的嘲讽和冒犯,厉父并没有什么反应,他抵着嘴巴咳嗽了好几声,胸腔像是拉风箱一样起伏着传出杂音。   “家里四个孩子,两个大的从小淘气,没被我少打过,厉荔是个女儿家,总归要疼爱一些,只有厉水,他一直很听话,很少叫我去管教他……”   “所以您这次好不容易抓住机会,索性一次性打个够?”   邢舟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厉父对自己四个孩子的回忆,他并不关心厉父说的这些。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呛人的话一句接一句,但面对厉父时,他总会想起昨天下午家具屋里的厉水,让他心如刀绞的厉水,他忍不住心里的愤怒与委屈,替自己愤怒,替厉水委屈,他不想再和厉父多言。   “您跟我说这些都没用,总之我要对您说的只有一句话:这世上再没有人能拆散我和厉水了。”   邢舟说罢,不做多留,向楼上走去。厉水还等着吃早餐呢,再耗下去这早餐该凉了。   “小邢,你等一下!”   厉父喊得急切,邢舟不由自主的放慢了步子,他在等厉父说完话。   厉父站在楼梯下面,上下嘴唇嗫嚅了半天,最后只说了一句“我明天早上再来”后就拄着拐杖匆匆走了。   “小舟,陷要掉出来了。”   “啊?”邢舟一下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手上的半个肉包子陷都快掉出去了,汁水流了满手。   从进门一直到厉水吃完早餐,他都在思考要不要把厉父刚才来过的事情告诉厉水,以至于一下想入了神。   厉水抽了几张纸巾,探过身子给邢舟擦手。   “我自己来,你小心针头。”   厉水点点头,把纸巾放到了邢舟手上。   “你是在想要不要把我爸来过的事情告诉我吧。”   厉水看邢舟心事重重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点破。   邢舟愕然抬头,“你怎么知道?”   “我听到他咳嗽的声音了。”   邢舟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再怎么说,厉父也是厉水的父亲,他刚刚怼了人不说,还不把厉父来过的事情如实告诉厉水,这让他感到有一丝心虚。   邢舟慢慢擦拭着手指,突然感觉头顶一重,厉水的大手抚上了他的脑袋,“没关系。”   “唔……”   直到最后,邢舟也没敢问厉水对于厉父来看他这件事是怎么想的,从厉水平常的表情中,他看不出有关厉水想法的任何蛛丝马迹。   好在正如厉水所说,都过去了,那些孤军奋战都过去了,往后若是还有什么,只要能一起面对,都是万幸,也无须害怕。   厉水又在医院住了一天,直到体温完全恢复正常,第二日上午,他们打算回A市。   厉父并没有如他昨日所说来看望厉水,不过邢舟并没有跟厉水说过,他不想让厉水失望。   在走之前,他们一起去看望了厉妈妈,厉妈妈已经好多了,心脏病的病情也早已控制了下来,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厉荔打算陪她在医院里多住两天。   邢舟陪厉水走到病房外就停下了脚步。   “那个,我就不进去了,你代我问声好吧。”   毕竟事情闹成了这样,在厉妈妈心里,自己一定难辞其咎,所以还是不见的好。邢舟这样想。   厉水看出了邢舟的想法,只得无奈到:“好,我马上就出来。”   “不急,你多陪陪阿姨。”   厉水进了病房,邢舟则靠在门边的墙上等待,他仰着头,后脑的头发在墙壁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蹭着。他嘴上说着要厉水“不急”,心里其实早就迫不及待想和厉水离开这里了,曾经他有多喜欢这里,现在他就有多想远离。   没过几分钟,病房门打开,厉水从里面走了出来。   邢舟惊讶道:“这么快?”   “小舟,进来一下好吗,我妈想和你说说话。”   听到厉水这样说,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他不确定的问:“我?”   “是的。”   厉水微笑了一下,表情看上去轻松无比,他牵起邢舟的手,五指插在邢舟的指缝间,然后轻轻收拢。   “别怕。”   邢舟还没来得及把一个紧张到吞咽的动作做完,就被厉水拉到了厉妈妈的病床前。   “阿姨好……”   邢舟低着头,就像一个没有准备讲稿就被强行推到舞台上的人,他几乎不敢直视病床上的厉妈妈。   厉妈妈和厉父不一样,她在邢舟心目中始终是最初那个对他热情又慈爱的形象,从来没变过,这样的认知让他有些不敢面对这位善良的母亲。   感觉到和厉水还牵着的手,邢舟立刻挣了两下,厉水反而握的更紧了。   邢舟心中疑惑,要捍卫关系也不是这种时候该做的吧,厉水这样真的不怕刺激到自己的妈妈吗?   “小邢,来,坐到阿姨跟前来。”厉妈妈拍着自己的床边。   厉水松开邢舟的手,他下意识往前挪了两步,又停下来。   “邢舟,别不好意思啦!”厉荔看邢舟别扭的样子,实在忍不住的说。   邢舟抬头看向厉荔,只见她正对自己挤眉弄眼。   邢舟只好小心的坐在厉妈妈身边,厉妈妈倒是一点也不别扭,还和以往一样,她笑着抓起了邢舟的一只手,粗糙又温暖的老茧在邢舟手背上摩挲,“阿姨叫你来,是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邢舟点头:“您说。”   “唉,经历了这些,阿姨总算是看明白老幺和你算是怎么一回事了。”   厉妈妈轻轻拍着邢舟的手背,邢舟的心情顿时又紧张了起来,他有些害怕听到厉妈妈后面的话。   “你们要在一起就尽管在一起吧,虽然阿姨这心里多少还是有遗憾,但阿姨更希望你们能好好在一起过日子。”   邢舟瞪大眼睛,前一瞬间,他想过无数种可能性,却怎么也没想到厉妈妈会跟他这样说,就像突然踩到了棉花里一样,他喃喃的问:“这是真的吗?”   “傻孩子。”厉妈妈拍了拍邢舟的肩膀,抚平他肩上的褶皱,“阿姨这辈子没怎么出过远门,见识也短浅,想要的无非是孩子幸福,就这么点盼头了,阿姨看到了你对厉水的真心,认识这几年,阿姨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往后能有你陪伴他,阿姨也就放心了。”   邢舟鼻子有些发酸,厉妈妈的话让他置身梦中,她不仅没有责怪他,反而还祝他们幸福。邢舟心中闪过千言万语,最终却全部化作四个字:“谢谢阿姨。”   直到离开医院,邢舟还是觉得很不真实,因为有厉父的坚决反对态度在前,厉妈妈对于他和厉水在一起的支持让他做梦都想不到。   “小舟,慢点走!”   周围的景色都变得虚幻起来,邢舟一个劲的往前走着,好像这样就能证明自己没有做梦一样。   前方一阵强劲的冷风扑面而来,邢舟一个激灵,终于如梦初醒,他猛地回头,发现厉水正在他身后十米远的地方无奈的看着他。   “厉水!”邢舟像个孩子一样飞快地跑了过去,然后扑进了对方怀里,“阿姨说的是真的吗?”   “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一遍了,是真的。”   “那我可以再问一遍吗?”   “可以。”   “是真的吗?”   “真的。”厉水低头看着邢舟的笑脸,眼中说不出的温柔。   他不知道,原来得到他父母的认同可以让邢舟高兴成这样,他好久没有看到邢舟这么快乐的样子了,他再次自责,应该早一点鼓起勇气。   天气降温了,厉水的病还没有好彻底,需要保暖,进车站之前,邢舟在隔壁老太太开的小店里给厉水买了条围巾。   镇上卖的东西是没法强求外观的,围巾全是粗毛线织的男女同款,总共只有红绿蓝三个颜色,不过以厉水的外貌底子,就算给他披个麻袋都ok。邢舟挑了条蓝色的,付过钱以后,在门口给厉水戴上。   厉水微微低头,看着邢舟把围巾绕在他脖子上,还很细心的打了个结,最后塞进他的大衣领子里,把领口容易进风的地方全部堵了个严实。   整理完围巾的邢舟刚一抬头,就落进了厉水带着笑意的眼眸,“你笑什么?围巾不好看?”   厉水摇了摇头,“如果你以后都能像这样,冷的时候自己主动戴好围巾和手套就好了。”   邢舟仰着头,耍赖般的对厉水说:“我不,我要你帮我戴,以后每一次都要你帮我戴,你可不能偷懒。”   要不是来往人多,厉水都想吻住眼前这张耍赖的嘴了,他一把抓起邢舟的左手放进自己的大衣口袋,“走了,车马上就要开了。”   人潮熙攘的车站里,厉水高大的身材成了最显眼的一个点,他就是那种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引人瞩目的发光体。   人群中的蒋玲玲默默的看着厉水牵着邢舟的背影,她不明白,厉叔不是已经知道了他们的事吗?以她对厉叔的了解,他是绝不可能同意自己的儿子和一个男人在一起的。邢舟为何还能和厉大哥这么亲密,而且还如此嚣张,这里可是车站啊……   蒋玲玲从人群中奋力挤了过去,惹的周围的人一阵骚乱,但看到是一个身材瘦小的年轻女人,也不好多说什么,一来二去就让她顺利的挤到了前面。   蒋玲玲快步往前走,眼看着他们就要上车了,她赶忙喊了一声:“厉大哥!” 第53章   正准备上车的厉水和邢舟一起回过头,看到是蒋玲玲,邢舟立刻拉住厉水,“走吧。”   “好。”   “厉大哥,我有话对你说。”蒋玲玲看厉水要走,连忙跑上前,她想抓住厉水的胳膊,却被厉水不动声色的避开了。   邢舟挡到厉水前面,对于她动手动脚的做法,他十分不满,他面无表情的对蒋玲玲说:“我看我们没什么话可说吧?”   “我不是要跟你说话,我是要跟我厉大哥说话。”蒋玲玲想越过邢舟走到厉水面前。   “哦?那你问问你厉大哥愿不愿意跟你说话。”邢舟简直被这个女人气笑了,他搞不懂她怎么还敢出现在自己面前,就不怕他这个“变态”揍她吗?   邢舟主动让开,他倒要看看这女人还有什么话要说。   “厉大哥,我……”   “小蒋。”一直未说话的厉水打断了蒋玲玲,“我和小舟该上车了。”   他说完便揽住邢舟的肩膀往车前门走去。   “厉大哥,别走,求你帮帮我!”蒋玲玲语气慌张,倒像是真的遇上什么事了。   厉水又停下了脚步,但他没有回头,邢舟则一个人上了车。   “厉大哥你听我说,是我爸妈,他们要把我嫁给隔壁镇上的一个男人,他们只想收彩礼钱罢了,他们当初就商量好了,是我说要去城里找一个更好的男人嫁,他们才给了我机会,可是一年了,他们发现我并没有交到有钱的男朋友,这次铁了心要我嫁过去,那男人就是个庄稼汉,个子还没有我高……我不肯嫁,我爸妈就把我关起来,我是偷偷逃出来的,呜呜呜……”   蒋玲玲说着说着伤心的哭了起来,对于父母不顾她的想法要把她强行嫁给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的做法,她感到恐惧。明明有一个这么好的男人就在她眼前,可她用尽了一切办法都抓不住,都怪邢舟,都怪这个变态!蒋玲玲死死的看着已经上车坐在窗边的邢舟,邢舟暼了她一眼,目光略过,带着轻蔑。   “厉大哥你帮帮我吧,就像那次在蛋糕店一样,你做我的男朋友,帮我骗我爸妈好吗?他们要是看到我的男朋友是你,他们一定不会再想要把我嫁给别人了。好不好,帮帮我好不好?”   如果是厉大哥,那她的父母一定开心坏了,肯定会去找厉家说亲事,如果厉大哥的父母同意,到时候她也许能真的嫁给厉大哥。   蒋玲玲一口气说了很多,她的委屈和祈求,越说越期冀,她望着厉水的背影,等待他答复,一秒,两秒,三秒……死一样的沉寂,蒋玲玲热切的期盼渐渐冷了下来,心头泛上一阵恐慌。   “小蒋。”   终于,厉水说话了,蒋玲玲刚要冷却的心又活络了起来,厉大哥人这么好,一定会帮她的。   “厉大哥……”蒋玲玲忍不住拉住了厉水的胳膊。   厉水把她死死抓紧的手拉了下来,毫不留情,“事在人为,今天当做是咱们最后一次见面,以后就不要再来找我了。”   厉水声音依旧平和,他始终没有再看蒋玲玲一眼的上了车。   蒋玲玲整个人愣在了原地,如雷轰顶,厉大哥这么温和的人,怎么会说出这么绝情的话?厉大哥连帮她都不愿意吗?她泪眼汪汪的看向车里,厉水已经坐到了邢舟旁边,两人正亲密的说着什么,她一冲动也想跟着上车,却被不知从哪里找过来的父母给抓住了。她在车旁又哭又闹,全车人都在往外看热闹,她父亲许是觉得丢面子,一巴掌扇在了她脸上,直接把人扇懵了。   终于,蒋玲玲的父母把她强行带走,车上的乘客纷纷收回目光。   有知道情况的本地乘客开始侃道:“我就住他们家旁边,这姑娘的父母要她嫁给隔壁镇上的老刘,她不肯,跟父母做对好久了。”   “好好一姑娘,干嘛要嫁老刘啊?”有人不解。   “老刘怎么了?人老刘地种的好,人也实诚,除了长相差了一点,肯定是个对媳妇儿好的人,反观这姑娘,可不是个什么好货色,大半年前还有一个城里女人找上门来,说这姑娘勾引她男人呢,你说说,我觉得老刘娶她真是亏了。”   “啧啧,看不出来,长的这么秀气的姑娘心眼还不少。”   ……   这点谈资让车上的人议论纷纷,黄豆大点的小镇,能出个这种八卦对于他们来说实属不易,一时间都兴奋不已。   周围都在说蒋玲玲,邢舟看向厉水,“你真的不帮她?好歹是一个镇上长大的姑娘。”   “我不是慈善家。”   “你真冷血。”   厉水没说话,只是悄悄握住了邢舟的左手,两块掌心相触,相互传递着热度,最后变得一样温暖。   车子开了起来,窗外的风景开始快速的向后驶去,几年过去了,厉家镇还是如最初一样美丽,比起被车水马龙包围的喧嚣A市,这里更像是世外仙境,可邢舟却更愿意和厉水一起躲进人海中,至少在那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人会试图阻止他们相爱。   厉水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他仰靠在座椅上,安静的睡着,与邢舟交握的手却没有半点放松。   车开的平稳,让人昏昏欲睡,邢舟也靠在了靠背上,他侧过头,近在咫尺的是厉水完美的睡颜,他突然心动万分,这样的厉水他看了四年,心动了四年,而余生,他也会继续心动下去。   邢舟把另一只手也放在了厉水的手上,心中是阔别已久的心安,仿佛这样握着的,就是一整个世界。 第54章   回到A市后的两人工作和学习都很快步入了正轨,厉水和宋瑜的合作项目也到了关键时期,从而变得忙碌起来。邢舟的养母又经历了两次大手术,虽然过程不是完全顺利,但好在都有惊无险,在这期间邢舟没有再去医院露过面,邢玥回学校完成期末考试,准备一考完就过来照顾妈妈,她终于联系上了国外的大姨一家,他们打算马上回国。   一切都安然无恙的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这天晚饭后,邢舟在书房里登陆了好久没有进的论坛,论坛还是老样子,有人在里面发帖晒裙子,有人在里面寻找认同感,当然也少不了在里面挑事儿掐架的,不过这些无聊的发泄者大多都以封号结尾。   几个月没上论坛,论坛里多了许多活跃的新面孔,他在闲聊版块刷到了一个最新的帖子,楼主披了匿名马甲。   楼主   隐形裙子 :求助,交往七年的男友前段时间知道我有女装癖,他完全没办法接受,我们争吵过很多次,他说关于我们之间的事情,他要重新考虑一下了。可是我们已经在一起七年,甚至连父母那关都过了,我不想就这样分开,为了挽留他,我是不是应该放弃自己的爱好?   这个帖子在邢舟看来是多么的似曾相识,他刷新了一下,短短三分钟已经有了两条回复。   沙发   JK专宠:既然还没人坐沙发,那我就来吧,要我说,这样不尊重你爱好的男朋友还要他干嘛,留着过年?   板凳   妮可:小裙子怎么了,小裙子多可爱!男朋友可以不要,小裙子不能不要!   这两条回复都很不靠谱,颇有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邢舟想起了一年多前的自己,也是这样的彷徨,也在爱情与爱好之间两难,甚至还想过放弃爱好保护爱情,不过还好他遇到了很好的指引者,无论是粉色还是大叔,都是他走出逆境最重要的人。   邢舟把手放在键盘上,往输入框里打了一段话:如果七年的感情仅仅因为女装癖就完全破裂,大概有两个原因:一是楼主没有认真的向男友倾诉心声寻求理解,只是一味捍卫爱好最后两败俱伤;二是其实你们并没有那么相爱。不过看到楼主说你们连家庭那关都过了,想必第二种情况不可能,所以你们需要的是倾诉与磨合,而不是无意义的争吵。但楼主你要明白,这种磨合是长时间的,原有的观念和偏见不会一朝一夕消除。   邢舟一口气打完,立刻发送了出去,对于一个和曾经的自己极其相似的人,他很想要帮助他,这种感觉就像在帮助曾经的自己,因为这些话也是他想对过去那个痛苦中的自己说的。   放在电脑边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是粉色发来的微信。   粉色:刚刚看到了水老师在论坛的精彩点评,看来水老师的小日子是蒸蒸日上了啊。   “水老师”这三个字让邢舟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回道:蒸蒸日上不敢当,风平浪静倒是真的。   比起这一年来的风风雨雨,现在这种雨过天晴的正常生活格外的让人眷念。   粉色:说真的,小水袖   邢舟:什么?   粉色:我觉得你成长了/老母亲笑·jpg   邢舟:……   两人聊了一会,粉色向邢舟发出了邀请,他和他的妻子这周末会到A市来旅游,他想让邢舟做他们的导游,邢舟当然不敢不从命,毕竟之前他连人家的婚礼都翘了。   粉色:要穿裙子来哦。   邢舟:好吧。   这周末一大早,厉水就出门了,年前是厉水最忙的时候,每一年都是如此。他这段时间整天泡在实验室里,大小假期全部被牺牲掉了。对于从前的厉水来说,工作即是生活之常态,但这段时间的忙碌却让他非常不安,他曾不止一次对邢舟说:抱歉小舟,最近忙得都没时间陪你了。不过邢舟知道厉水是个工作狂,所以对于厉水整天忙工作的做法习以为常,倒是厉水突然因为这个向他道歉,让他有点诧异。   有些事情虽说过去了,但偶尔想起的时候还是会后怕,比如在厉水忙得见不到邢舟的时候,他就会不受控制的想起前段时间他从国外赶回来时看到的场景,客厅堆了满地的行李,和以往的离开都不同,那种决绝就像是要彻底的远离他的生活一样。   这样的记忆让厉水总会在最忙的时候突然停下来,然后强迫症一样的打电话给邢舟确认他在干什么,只有听邢舟讲一会话,他才能安心进行后面的工作。他似乎把自己困在了只有邢舟的世界里,但他甘愿如此。   今天是邢舟和粉色约好的日子,邢舟要去车站接粉色夫妻俩,应粉色的要求,他要穿裙子去。   邢舟打开衣柜,一件一件的仔细挑选,最后选了一件比较低调的长款的冬季连衣裙,外面套一个羊毛小马甲,他刚好有双牛皮短跟靴,跟这件裙子很搭。   他那天从厉家镇回来就发现了,厉水把他的女装全部都挂进了衣柜里,他不敢妄自揣测厉水这样做的用意,但这让他兴奋无比,他的小宝贝们正紧紧的、光明正大的靠着厉水的衣服,不管这意味着什么,他都打心眼里替自己的小宝贝们高兴。   邢舟在镜子面前穿好衣服,戴上假发和帽子,他已经很久没有碰过它们了,因为他总是找不到合适的场合,他还无法做到像粉色一样随心所欲。   穿裙子的感觉还是如往常一样,如同将自己裹在柔软的暖阳中,邢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满足感源源不断的流入心中,他轻快的转了一圈,裙摆微微的划出一个圆,他很满意现在的自己。   穿戴整齐后,邢舟拎上手提包,他刚准备走出房门,脸上轻松的笑意还没褪去,就对上了门边站着的厉水。   厉水正靠在门边看着他,不知道看了多久。   “厉……厉水,你怎么……回来了……”邢舟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他定在了原地,突然看到厉水让他吓得说不出话来。   “我回来拿文件。”   “那你拿了吗?”   “拿了。”厉叔扬了扬手里的文件夹。   邢舟紧张的咽了一口口水,似乎是在等厉水先走。   厉水知道邢舟在紧张什么,对于那天在聚会上的做法,厉水曾不止一次的责怪过自己,小舟是他要用一生去守护的人,而不是一时冲动就可以伤害的人。   对于邢舟的停滞,厉水心中略过思绪万千,但还是面色如常,“你不是十点要去车站接你朋友和他的妻子吗?现在已经九点半了,你肯定会迟到。”   邢舟看了一眼手机,居然真的九点半了,他许久没穿过裙子,以至于刚才在镜子前一下忘了形。   “那我先走了……”邢舟低着头往门外走,却被厉水长臂一揽拦了下来。   邢舟疑惑的看向厉水。   “不急,我送你去。”厉水低头吻了一下邢舟的唇,蹭了一嘴的樱花色唇膏。   “你送我?那你学校实验室那边……”   “开车很快,耽误不了多长时间。”厉水打断了邢舟的疑虑,“对了,等我一下。”   厉水转身进了房间,再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个亮闪闪的东西,在看清厉水手上东西的那一刻,邢舟连呼吸都屏住了,那是一枚蝴蝶形的胸针,触角的地方镶了两颗耀眼的钻石。他看着厉水走到自己面前,然后很认真的把胸针别在了自己的胸前,整个过程他都不敢动,生怕动一动就会有什么突然消失了?   “这是我从国外买的,一直没机会送给你。”   “送……送给我的?”   “嗯,你戴着很合适。”   邢舟愣愣的伸手碰了一下胸前,明明厉水的手已经离开有一段时间了,他却感觉自己在蝴蝶上触到了厉水指尖的温度。   “走吧。”厉水牵住还在愣神的邢舟。   “哦……”邢舟呆呆的被厉水拖着往前走。   听着邢舟的鞋跟踉踉跄跄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厉水心情没由来的愉悦,他在邢舟看不到的地方笑了,很温柔。 第55章   坐厉水的车过去果然很快,但还是晚了几分钟,粉色和妻子已经在车站kfc等邢舟了。   远远看见一男一女从kfc里出来,邢舟转身,弯腰对车里的厉水说:“他们出来了,你快回学校吧。”   “准备回家的时候打电话给我,我去接你。”   邢舟刚准备说“不用麻烦”,这时恰好一阵风刮来把他帽子下的长发吹乱,纷纷扬扬遮住眼睛,还有几缕发丝吹进了他的嘴里。   厉水把手伸出车窗,将邢舟的长发仔细理好,轻轻别在耳后,动作十分温柔。   “今天风大,小心别冻着了,晚上气温很低,我接你回家。”   “哦,好……”邢舟立刻直起身,呆呆的回复道,他完全忘了几秒钟前他还想说“你工作很累,不用麻烦了”。   厉水发动车子,往车站出口驶去,后视镜里是渐渐变成一个点的邢舟,车站里人头攒动,都是模糊的残影,唯有邢舟方能入眼。   厉水有些惊讶,明明才刚道别,他就开始迫不及待想见到晚上的邢舟了,简直就像一个热恋没多久的毛头小子。虽然他承认,自己在恋爱上一直都表现得不够成熟,不过还好有他的小舟陪他成长。   “水袖!”粉色大老远就向邢舟挥手,他今天并没有穿女装。   粉色的妻子是一个扎着高马尾的美丽女孩,她主动和邢舟打招呼,“水袖你好啊,我是林肃的妻子,我跟林肃同岁,你可以叫我茵茵姐。”   茵茵一说完,邢舟就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恍然大悟般对粉色说:“原来你网名是这么来的啊。”   “对啊,就是我和我老婆的结合体。”粉色很自豪的承认。   邢舟笑着点头,他把准备好的两份小礼物送给粉色和茵茵,“粉色,茵茵姐,祝你们新婚快乐,当时有急事没能来参加婚礼,实在太抱歉了。”   茵茵拆开自己的那份,发现是一条手链,恰好是她最喜欢的那个品牌,她惊喜道:“这条手链是我一直想买的,水袖,太谢谢你了。”   老婆高兴坏了,粉色却在一旁暗地里顿足捶胸,他想过年送老婆的礼物居然被邢舟捷足先登了。   邢舟与茵茵交谈了几句,三人一同离开了车站。   粉色右手与妻子十指相扣,左臂搭在邢舟的肩上,这副左拥右抱的场面,引得许多人侧目,估计大多数是在唾骂这个“艳福不浅”的男人。   “你今天怎么没穿裙子?”邢舟问粉色,他以为粉色要他穿裙子是因为粉色也会穿裙子过来。   “坐火车来要安检,裙子在包里。”粉色拍了拍身后的背包,“要你穿裙子是想让你放松一下,我估计啊,你是不会主动穿出来的,真是可怜你那些小宝贝了。”   粉色说的没错,如果不是粉色要他穿,他是不会就这样穿出门的,即使穿上裙子会让他得到前所未有的快感。   “小水袖是我见过穿女装最可爱的。”茵茵鼓励般的对邢舟说,结果引来粉色故作不满的表情,她笑道:“你也很可爱!”   邢舟看着这两人的互动,“我没有粉色这么勇敢,其实我一直很羡慕粉色。”   “羡慕我?你羡慕我,无非是羡慕我有一个支持我爱好的好老婆吧。”粉色晃了晃和茵茵牵着的手,“不过我看你的L先生也完全接受你的小癖好了啊,刚才送你来的就是吧,我可全看到了哦。”   “嗯……”邢舟不知怎么就被粉色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厉水是真的完全接受了吗?会不会有一些勉强呢?邢舟无法确定,他不敢高兴太早,更不敢过于放肆,因为厉水现在的态度已经超出了他想象力的极限了。   粉色注意到邢舟的胸口,“你的胸针很漂亮啊,是他送的?”   “你怎么知道?”   “这不是你的风格,不过很适合你。”   邢舟若有所思的低头,用手握住胸前振翅欲飞的蝴蝶,这是厉水送给他的,他最不敢想的礼物。   “所以你根本没必要羡慕我,因为你也很幸福。”   邢舟带粉色夫妻俩逛了几个A市的旅游景点,然后就近吃了晚饭。   饭桌上,茵茵讲了她和粉色的恋爱史,当然也包括她刚发现粉色有女装癖的那段。   “我当时完全无法接受我男友是个女装大佬,总觉得他一个大男人,扮成女人多别扭啊,后来才慢慢明白,我爱的是这个人,而不是外表那身皮囊,如果裙子可以让我爱的灵魂更加快乐,我愿意看他穿上裙子。他不会因为穿裙子就少爱我几分,穿裙子的他一样可以爱我、保护我。”   这顿饭是邢舟请的,为了感谢粉色和茵茵,感谢粉色成为他在黑暗中的灯塔,感谢茵茵让粉色变成灯塔,粉色和茵茵也毫不客气,把A市的特色菜统统吃了个遍。   水足饭饱,茵茵提议去看个电影再回酒店,正好最近上了几部新片,既然是茵茵的要求,邢舟和粉色当然没人说不。   今天是节假日,影城里人很多,邢舟在排队入场的时候看到队伍前面有两个熟悉的身影,好像是覃骄阳和叶子星,不过他们排在前面先进场了,邢舟没法确认。   进了放映厅,邢舟看到了坐在自己斜后方的两人,果然是覃骄阳和叶子星。   覃骄阳面容带笑,时不时的跟身边的叶子星说话,表情夸张生动,一旁的叶子星戴着围巾遮住半张脸,看不清楚表情,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目不转睛的望着银幕,不知道是不是影院灯光昏暗的原因,邢舟总觉得叶子星的眼神很空,就是那种对周围事物没有什么兴趣的木然。   恰好覃骄阳也看到了邢舟,“嗨,邢舟,这么巧?”   “你和你哥也来看电影啊。”   “是我想看,我哥陪我来的。”覃骄阳一副撒娇的语气,跟一年前的那天晚上一模一样,他凑在叶子星耳边说:“星子,你看邢舟也来看电影了。”   叶子星看了一眼邢舟,向他点了点头,然后又将目光放回到正在播广告的银幕上。   覃骄阳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我哥感冒了,可能有点不舒服吧。”   邢舟想说些什么,电影开始了。   按理来说,别人的感情问题,既然别人不愿意说,他作为外人本不该过问,但他把叶子星当做朋友,他打心底希望像叶子星这样善良的人能得到幸福,特别是当他自己很幸福的时候。   电影过半,邢舟忍不住再次回头去看覃骄阳和叶子星,却没想到斜后方的两个位置已经空了。 第56章   电影散场,邢舟很听话的给厉水打了电话,然后和粉色夫妻俩一起等厉水来接他们。   巧的是他在影城门口的台阶上再次看到了覃骄阳,覃骄阳正独自蹲坐在阴影里,下巴搁在膝盖上,手上拿了一罐啤酒,脚边是一堆扭曲的啤酒罐。   “粉色,茵茵姐,我那边有个朋友,我想过去问问,你们能在这等我一会吗?”   “去吧。”粉色和茵茵比了个ok的手势,“正好我们去旁边的商店里买点宵夜。”   夜里的北风有点大,邢舟理了理长发,向覃骄阳走过去,“小覃?”   覃骄阳听到有人喊他,抬头看了一眼,过了很久才回应:“是邢舟啊。”   覃骄阳眼眶微红,不知道是喝酒的原因还是别的。   “我可以坐在这吗?”邢舟指了指覃骄阳身边的台阶。   “嗯,坐吧。”覃骄阳搓了搓脸,“不过有点脏,会把你的黑裙子蹭上灰。”   邢舟这才想起自己现在是女装行头,顿时有些尴尬,他往台阶上垫了几张卫生纸,“说起来,你在电影院怎么认出我的?我这样……不会觉得惊讶吗?”   覃骄阳笑了笑,声音在风中有些断断续续,“其实我去年在Free space看到过你,你好像还受伤了……那天我有别的事情,就没过去跟你打招呼……”   说到这里,覃骄阳的笑容蓦地淡了下去,邢舟直觉这个“别的事情”应该是和叶子星有关。   覃骄阳默默的一口气喝完手上的啤酒,把罐子捏扁了扔在脚边,然后自顾自的看着地面出神。   邢舟顺着覃骄阳的眼神看过去,地上除了明灭的树影什么也没有。   “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哥呢?”   “我哥?”   覃骄阳猛地抬起头四处张望,搜寻无果后,他呆滞的看向邢舟,把邢舟看得心里发毛,这家伙不会是醉了吧……刚刚看着还好好的。   见邢舟懵圈的表情,覃骄阳突然往后一靠,整个人泄力似的瘫在墙上喃喃道:“我哥他不要我了……”   然后他毫无预兆的大哭起来。   “喂,你别哭啊小覃。”   邢舟真的被吓到了,从影城出来的人也纷纷停下脚步看热闹。   “我哥们喝多了,没事没事。”邢舟赶紧站起身向吃瓜群众们解释,好不容易重启了他们离去的步伐。   等邢舟再次坐回覃骄阳身边,却发现他已经睡着了,高大的身躯缩在角落里,活像一只被主人抛弃在冬夜的大型犬。   邢舟权衡再三,还是拨通了叶子星的电话,振铃响了许久,终于在自动挂断的前一秒被接通。   “叶哥你在哪?”   “有什么事吗?”叶子星温润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是这样的,你弟现在在飞鸟影城门口喝多了,你能来接他一下吗?”   “让他自己回家吧。”   邢舟没想到叶子星会这样说,他的话里丝毫没有感情,就像被突然抽去了温度,显得有些冷冰冰。在邢舟的记忆里,叶子星好像挺疼他这个弟弟的。   “可是他已经睡着了,现在外面挺冷的……”邢舟看向角落里的覃骄阳,他眉头紧锁,眼角还留着红晕。   “不过你要是实在不方便的话,我把他带回家留宿一晚也可以。”   邢舟说完,叶子星那边沉默了一会,“算了,我过来。”说完便挂了电话。   叶子星嘴上说不愿意过来,但实际上来的却很快,不到二十分钟,叶子星就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   覃骄阳身材高大又醉得晕晕乎乎,邢舟和叶子星两个人费了好大得劲才把他弄进后车座里。   “谢谢你,小邢。”安顿好覃骄阳后,叶子星关上后车座的门,绕到副驾驶座。   “应该的叶哥。”   正当叶子星打开车门,准备坐进去的时候,邢舟拉住了他的胳膊。   叶子星回过头:“怎么了?”   邢舟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心中所想:“叶哥,我可以问一下小覃为什么会一个人在外面喝酒吗?”   听到邢舟的问题,叶子星放在车门上的手指悄悄蜷了起来,他笑道:“是你先发现他的,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呢?”   叶子星戴着围巾,邢舟看不清他的表情,他语气是笑着的,可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   邢舟目送着出租车远去,心中有些懊悔,叶哥上次就对他说过了“不要过问”,可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他觉得叶哥肯定生气了。   “小舟在想什么,今天玩的不开心吗?”   送完粉色夫妇回宾馆,厉水开车和邢舟一起回家,一路上邢舟都没怎么说话,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没有,我在想覃骄阳和叶子星的事。”邢舟把目光从窗外移向厉水。   “这两个人还在闹矛盾?”   邢舟惊讶:“你怎么知道?”   “以前你跟我说过他们。”   “哦对,我忘了,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总觉得他们之间的事情不简单,你说我该帮他们吗?”   厉水笑了,“有些事啊,也许只有他们自己才能解决,局外人无法为他们做选择,即使是朋友。”   邢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也对……”   既然叶哥不想说,他要是强行过问反而会引起别人都反感,但他真心希望这两个人能走出困境。   厉水余光看到邢舟还在思考的模样,心里突然暖融融的,这种触手可及的感觉真好。   “我们小舟总是这么替别人着想,什么时候也该替自己想想了。”   “替自己想什么?”   厉水无奈道:“今天是你的生日,你都忘了。”   邢舟这才想起来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不过这个生日自从爸爸去世以后就变得可有可无了,和厉水在一起的几年,都有厉水帮他过生日,只是去年因为发生了太多事,所以错过了生日。   他低头看自己胸前的蝴蝶,这才明白,原来这是厉水送他的生日礼物。   “我记性不好没关系,以后有你帮我记着就可以了。”邢舟像个甩手掌柜一样的说。   “好,我来记。”   厉水的声音在斑驳的夜色下格外温柔,邢舟向车门侧过头,把脸悄悄埋进隐秘的角落,这种总爱突然而至的甜蜜让他忍不住偷笑,忍不住想在这柔软的感觉里奔跑至深处再也不出来。   “对了,那我今晚可以打游戏吗,深夜开黑的那种?我今天才知道粉色和他老婆跟我玩同一个游戏……”邢舟边说边期待的望向厉水,却不小心撞进他眼窝处乌青的阴影。   还没等厉水说话,邢舟叹了口气继续说:“算了,我还是陪你早点睡觉吧。”   “嗯,回去先把蛋糕吃了。”   “要不是看你忙工作这么累,我真想先吃蛋糕再吃你。”邢舟装模作样的一口啃在厉水的肩膀上。   “小舟别闹,我还在开车。”话是数落的话,语气却怎么听都像是满满的纵容和宠溺。   邢舟赶紧乖乖坐好,这时,他收到了邢玥给她发的微信。   “哥,生日快乐,妈妈也是这样说的。” 第57章   一年后的新春伊始,厉水的某项有关生物医学高分子的研究专利获得了国际奖项,一时间,这位还不到35岁年轻的年轻教授成了材料科学界的红人,有学生把他上课的照片偷拍下来发到微博上,借着科研成果的东风更是被转载好几万次,#大学最帅工科教授#这一话题还上了热搜榜。   “好年轻啊”、“想嫁”、“师生恋了解一下”、“男主标配”、“别人的老师系列”、“这样的颜值我愿意整天都坐在教室上课”、“高颜值、高智商,羡慕嫉妒”、“搞研究的人居然还有这么乌黑浓密的头发”、“禁欲系男神!好想看他穿白色实验服的样子XD”、“颜值完全不输银幕小鲜肉”、“我决定好好学习努力考上A市理工大高材专业”……   这些都是网友对厉水的评论,不到一天的时间,他已经成了半个网红。   不过,身为网红的厉水本人却并不知情,这天他结束了年假前最后一次工作回到家里,看到邢舟正窝在沙发上抱着pad看得起劲。   “在看什么?”厉水换了拖鞋走过来,大衣还没脱,先吻了一下邢舟的额头。   邢舟关掉pad,“我在看我的情敌们怎么意淫你。”   “什么意思?”厉水把衣服挂在衣架上,显然不懂邢舟在说些什么。   “今天晚上想吃什么?”厉水往厨房走去。   “都可以。”   邢舟跳下沙发,踩着拖鞋跟在厉水身后,厉水洗手系围裙的时候,邢舟就在一旁探究似的看他,那认真的样子就像在观察显微镜下的晶体生长。   厉水感受到邢舟炽热的目光,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邢舟。   最后,邢舟终于得出了观察结论:“嗯,是帅的有点过头了。”   对于邢舟突然蹦出来的一句话,厉水有点哭笑不得。   “厉老师,你知道你成网红了吗?”   “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你这个老年人连微博都不玩吧。”   厉水打了两个鸡蛋做蛋花汤,“有时间看微博,还不如多浏览一些最新的论文和文献。”   “天呐……”邢舟感叹到,“她们知道她们yy的男神教授其实是个老古董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有个比自己小很多的爱人就是这样,即使在一起好几年,还是在某些方面很难对上邢舟的脑电波,是该找个时间去补习一下邢舟说的这些东西了。   厉水转身把蛋花倒进锅里,邢舟也跟着黏了上来。   “有人把你的照片传到了微博上,然后你就多了一票想要嫁给你的迷妹,说不定还藏着迷弟呢,你想看看吗?”邢舟晃了晃pad。   “老实说,不想,但如果你希望我看,我可以看一下。”   对于网上有关厉水的评价,厉水表现得并不在意。   “网上这么多人想泡你嫁给你,你都不了解一下啊。”   “他们又不是你,我没必要花时间去了解他们。”厉水往锅里撒了点葱花笑道,“我只关心最触手可及的人和事。”   邢舟愣了愣,随即踮起脚尖从厉水身后把下巴搁在了厉水肩上,他仰脸道:“拐弯抹角,你直接说你只关心我嘛。”   厉水侧头,眼前是近在咫尺的邢舟,他碰了一下邢舟的额头,“嗯,只喜欢你。”   转眼除夕就要到了,厉水已经两年没有回家过年了,不仅是回家过年,这一年就连回家也没有回过,偶尔邢舟也会有些自责,觉得厉水有家不能回是他造成的,一想到这些,他便会恨不得把所有的爱一股脑的塞给厉水。   吃过晚饭,两人去小区对面的商场里买了点年货,春节前夕商场人流量大,邢舟挤的满头大汗才终于从乌泱泱的付款队伍里逃出来,再反观厉水,依旧是那副万年不改的淡然模样。   “全市的人都赶在这时候出来了吧。”邢舟拍着被热红的脸抱怨,“以后咱们要早点动手了。”   “小舟不喜欢逛商场,下次我一个人来就好。”厉水拿出纸巾,为邢舟擦去额角的汗珠。   “那可不行,我才不舍得让我家厉老师破坏形象商场抢购呢,这种事还是我来比较好。”邢舟晃了晃手上装的满满的购物袋,有些炫耀和得意,这些都是他从大爷大妈手边上抢来的。   A市有个传统,一到过年,四处都会挂上灯笼,红色的外壳包裹着黄灯悬在车水马龙之上,总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厉水和邢舟牵着手,身影被灯光拉的老长,一阵北风呼啸而过,邢舟往围巾里缩了缩。   “冷吗?”   “有点。”   厉水放开邢舟的手,将他整个人揽进怀里,“这样会好些。”   邢舟吓了一跳,“会有人看见的。”   “没事,快到家了。”   “好吧。”邢舟渐渐放松下来,靠在厉水怀里汲取他身上的热度。   一路上,邢舟眉飞色舞的讲着前段时间论坛里的趣事,厉水认真的听着,刚进家门,厉水的手机就响了,本来还在眉飞色舞讲个不停的邢舟看到来电显示突然噤了声,这个电话是厉水家打过来的。   “老幺啊,今年过年还不打算回家吗?”厉妈妈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在安静的室内,邢舟听的一清二楚。   厉水捏了捏眉心,“妈,我……”   “别再跟妈妈说工作忙了,总不会年年都忙得连三十都过不成吧。”   厉水沉默,工作忙当然只是一个借口,他妈也应该知道。可他如果回家,势必又要丢下邢舟一个人过年,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离开邢舟半步的。   “你爸说他想你了。”厉妈妈放低声音,“这话他不好意思说出口,还有妈妈也想你了。”   厉水的喉结上下浮动,听到母亲的话,他眼眶有些发热。   这些都被一旁的邢舟看在眼里,他拉了拉厉水的袖子,“厉水,你还是回去过年吧,我在家等你回来。”   尽管他说过要独占厉水这样的豪言壮语,但此时此刻他还是觉得厉水应该回家一趟,虽然厉父曾经伤害过厉水,但父亲毕竟是父亲,他有些不忍心再阻碍,他看得出,厉水其实也很牵挂家人,不然也不会每个月都往回寄一堆东西和钱,次数一个月比一个月多,即使两位老人住在那种偏远的小镇上根本用不到。   厉水看着邢舟,眼神闪烁,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他转身走向窗户。   电话那边的厉妈妈许是听到了邢舟的话,“哎呀”了一声,“瞧我这记性,我忘了说,我打这通电话来就是想要你把小邢这孩子也带回来过年,就像以前一样,这次正式一点进门,这个也是你爸爸说的。”   厉妈妈话音刚落,电话那头就传来了厉父咳嗽的声音,“你这老婆子,不要瞎说……”   厉水心下震惊,他的父亲居然接受了邢舟,也接受了他们的爱情,他知道这里面肯定有妈妈和厉荔的努力。   厉水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出了汗,“妈,我问问小舟。”   “小舟,你愿意跟我回家过年吗?”   厉水再次看向邢舟,发现邢舟正呆呆的站在那。   一种不知是狂喜还是难以置信的情绪席卷了邢舟,他都听到了,厉水的父母是在邀请自己回家过年吗……邢舟掐了掐手背,一阵生疼,厉父当时强硬反对的样子还深刻的印在他脑海中,他早就认为厉父是一辈子都不可能接纳他的,他们的爱情注定没办法皆大欢喜。   可他没有想到,也许从遇到厉水的那一刻起,上天就一直待他不薄。   “小舟?”厉水见邢舟不说话,又问了一遍,“你愿意跟我回家过年吗?”   厉水明明问的是“愿意跟我回家过年吗”,可邢舟却觉得他好像在问“愿意和我结婚吗”,邢舟嘴唇一张一合,最后终于找回了一点自主权,他突然扑进厉水怀里,猛地点头:“愿意,我愿意的。”   ……   时光裹着幸福的糖分一路向前,邢舟转眼到了研三,终于成为了厉水手下的一哥。   没有了苦苦藏匿的癖好,没有了来自家庭的阻碍,更消除了思想上的不同步,厉水和邢舟终于再度开启了老夫老妻模式,每一天都平静而美好。   这段时间发生的最离奇的事件莫过于刘岩这小子居然追上了厉荔,开始了一段姐弟恋。邢舟问他是什么时候起的意,他居然说是两三年前探望厉水时在医院一见钟情。   刘岩很嘚瑟的对他说:“舟儿,咱哥俩现在可是亲上加亲了。”对于刘岩的说法,邢舟想了想觉得好像没毛病。   最近邢舟有了留校的打算,开始在厉水的课上偷师。   今年大一新生的第一节高物课,邢舟早早的就和新生一道去了教室,他坐在最后排,意外的遇到了熟人。   “小邢老师!”   “何欢欢?”   坐在他前面的姑娘居然是两三年前他带过的家教生,这个姑娘不仅知道他的秘密,还送过他礼物。算起来何欢欢应该是个大二新生,没想到在大一的教室里见到她,还跟他一个专业。   何欢欢看出了邢舟的诧异,“自从认识小邢老师以后,我就下定决心考A理工,第一次没考上,所以复读了一年,倒是小邢老师在这干什么呢?我差点以为进错了教室。”   “我来听厉老师讲课,学习一下经验,他是我的研究生导师。”   “厉老师!是那个最帅工科教授吗?”何欢欢声音很大,班上十多个女生都听见了,场面开始沸腾了起来,大家纷纷讨论起之前在网上大火的话题。   邢舟无奈的点点头,“不过你可别高兴的太早了,他很严的,在他这里没有师生情这种东西。”   “不要紧啊!!我当时就在想有没有可能会被他教,天呐,我真是太幸福了。”何欢欢捂着脸,“小邢老师,我要去前排坐了,下课再聊。”   “去吧去吧。”   邢舟想起他们当时给厉水取的外号——厉鬼男神,看着何欢欢的背影但笑不语。   上课铃声响起,厉水准时走进教室,他身着工作正装,夏意未消的九月里依然把衬衫的扣子扣到最后一颗。本来安静的教室在他走上讲台的那一刻又躁动了起来,百闻不如一见,真的是男神级别的人物啊。   面对同学们的兴奋,厉水非常淡定,他打开电脑,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讲台,表情严肃,示意大家安静,直到底下的声音渐渐淡了下去,他才打开ppt。   “我姓厉,教你们高分子物理课,ppt上有我的邮箱和办公室地址。”   厉水说完,底下居然响起了一片鼓掌的声音。   邢舟在教室后面转着笔,在心中吐槽:真是万年不变的开场白。   “谢谢大家。”   厉水点了点头,一一扫过台下每一位学生,在略过邢舟的时候多停顿了一秒,悄悄换上了温柔的目光。   这是下午第一节课,两点二十五,阳光正好,窗外树丛里不停的发出蝉鸣,原本是正好昏昏欲睡的场景,整个教室却无一人精神萎靡,所有人都端正的望着讲台上的厉水。   邢舟单手托腮,和所有人一样目不转睛的看着讲台,尽管讲台上的那个人他看了千百次,对于他来说,却依然有着绝对吸引力。   “这个问题有谁能回答一下吗?”厉水指着ppt上的一个思考题。   在厉水的身影中,邢舟沉醉入迷,他居然糊里糊涂的跟着教室里的学生们一起举手。   厉水看向邢舟的方向,“这位同学,请你来回答一下。”   邢舟刚准备条件反射的站起来,却看到前排一个男生已经开始回答问题了,原来厉水点的不是自己,他有些尴尬,赶紧把头缩了回去,等这个同学回答完了他才勉强抬起头来。   在抬头的一瞬,邢舟恰好对上了厉水的眼睛,厉水弯了弯唇角,不苟言笑的脸上浮起隐约的笑意。   邢舟顿时心跳加速,相似的场景,不同的身份,难以自控的心动,就好像再次一见钟情。   -正文完-